耳边忽然有了风声，洞口深处出现一点蓝色光芒。那是一片水光，水面平滑如镜，没有丝毫波澜，泛着蓝蓝的辉光。水面之外一片黑暗，她听到有声音轻柔地叹了口气，“你不该来这里。”
那声音飘忽不定，却并没看到说话的人。“你是谁？”长生握紧无垢剑，“我师兄呢？”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已经死了。”
无垢剑猛然出鞘，发出丈许长的雪白光芒，闪电般飞向蓝色水面，斩出一条深深的裂痕！裂痕扭曲伸展向山洞深处，四周蓝色水面依旧平滑如镜。狰狞裂痕中散发出无穷尽的寒意和死气，那是一片浓郁的黑暗，仿佛被表面水波遮盖住的是无底深渊，。
“快把我师兄交出来！”长生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吞了他，他就在我身体里。你想找他，那你就下来吧。”
长生看向被剑光斩过的水面，黑色裂痕仿佛一只怪兽的森然巨口，她手握长剑毫无畏惧地跳了下去。黑暗，死寂，在外面看到时让人绝望，但真正坠入其中，长生反倒安静下来。不知下坠了多久，四周渐有幽光照亮这片空间。她悠悠荡荡漂浮着，没有悲伤绝望，就这么静静漂浮着，什么都不想，仿佛亘古以来就是如此。
“留在这里吧，和我一起。”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喃喃蛊惑。
长生清醒过来，断然拒绝，“不，我师兄呢？”话音刚落，她看到徐子静闭着眼睛悬浮在不远的地方，立刻手脚并用朝他划去。少年紧闭着眼睛，身上脸上都在流血，长生伸出手臂抱住他，那一刹那眼泪夺眶而出，“师兄！”
“他已经死了。”
“不——”少女眸中的光芒比死更加冰冷，“他没有。”不再说话，长生小心翼翼抱着他，引他往上而去。虚空中的黑暗仿佛清楚她的心意，每一次的挪动，都无需消耗力气。心念转动间，有莫名的力量驱使一切按照她的想法而行。
长生抱着徐子静，将他放在地面上。后者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长生听不到他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他的呼吸，悲从中来，紧紧攥着他的手呼唤，“师兄，师兄！”当啷一声脆响，身上的剑鞘跌落到地上，剑鞘上血色浓郁欲滴，昭示着主人不详的命运。
“我看的出来，你很难过。”虚空中的声音说，“其实，有个方法可以让他复活。”
“什么方法？”
“给我你的命，我便将他的命还回来。”轻柔声音中带着蛊惑。
长生跪坐在地上，看着徐子静毫无血色的脸，淡淡道：“不，我不愿意。”
“那就无可奈何了。”
“如果师兄醒来发现是我的命换了他的命，他一辈子都不会快乐，那样，倒还不如死了。起码他死了，我会为他报仇，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用我自己的命，为他报仇！”她说完，有风从四面吹来，她衣裙无风而动，十指间窜出灼灼的黑色光芒。
蓝色水面登时波涛汹涌，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压抑不住想要挣脱出来，呼呜——恍如从洪荒宇宙中传来的风声，空旷呜咽。长生脸上神情非常奇异，仿佛居高而上，睨视一切的神灵，举手投足间，就能将一切焚化成灰。
虚空中的声音轻柔道：“好，那便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水面泛起圈圈白光，从水下浮现一只黑色巨兽，巨兽身上披着铁针似的毛发，是只犬妖，昂首一声嘶吼，整个山洞轰隆隆的震颤，它一步步自水面上朝长生走过来，脚下的阴影巨大冰冷。自阴影处弥漫出凛冽如刀割的朔风来，阵阵朝长生席卷而去，风中夹杂着黑色的气息，恍如毒雾。
长生视若无睹，也不用剑，抬袖挥了出去，袖间奔腾出可毁天灭地的巨大力量！犬妖尚未靠近，便在飓风席卷之下，剥落为丝丝黑雾，消散在山洞中。那股力量势不可挡的继续前行，刹那间弥漫到蓝色的平静水面上。水面骤然沸腾，激起冲天的黑浪直直拍打着山洞的顶岩！少女冷眼看着，指尖黑芒吞吐，心中充斥着要将这一切化为灰烬的欲望。
“你从清微山上来？”轻柔的声音穿过狂风，清清楚楚响在耳畔。长生猛然清醒过来，双手间黑色光芒瞬间湮灭，她恍惚像做了场梦一样，怔忡茫然，完全不知方才发生了何事。
高涨的黑浪失去控制，骤然倾泻下来，死寂之气刹那间弥漫整个山洞，却见一只黑色巨雕挥舞着翅膀从水面下飞出来，黑雕长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一声长鸣，舞动的翅膀卷起巨风，长生将无垢剑插在地上，才勉强站住了脚。风势无穷无尽，刮得人看不见任何东西，长生御剑抵抗，无垢剑艰难的形成一道结界，堪堪将她挡在风外。但手中的剑颤动得越来越厉害，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敌手。
口中默诵太乙神雷诀，此时此刻，心境之清明，前所未有。一道金色雷电猛然划破浓重的黑雾，轰隆的雷鸣响彻耳际，脚下山洞晃动，翻天覆地，黑雕鼓荡出的狂风终于消散。眼看那闪电朝空中扇动翅膀的巨雕劈去，巨雕不仅不躲，反而迎着闪电而上。就在相接的一刹那，它张口一吸，金色雷电竟被它吞入腹中！
来不及惊愕，黑雕一翅膀朝长生拍过来，像片乌云兜头盖来，下面就是徐子静的身体，长生不及细想，将无垢剑的结界转移到徐子静身上。黑云已压顶而来，她不能躲避，硬生生撑了上去，锋利如刀的朔风迎面而过，她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整个人痛得险些昏过去。风势过去之后，她伏在地上，已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唇间溢出鲜血，吐息良久，才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黑鹰盘旋于石壁间，“蜃本来就没有自己的形体，幻化作万物皆可。”
“原来是上古蜃魔。”长生吁了口气，身下的石块冰冷刺骨，她握着徐子静的手，青紫的嘴唇颤抖不止。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怕，有师兄陪着，就不会怕了。她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蹲坐在自己身边，却懒得再睁眼去看。
“你很弱，出乎我的意料。很蠢，也出乎我的意料。”
长生脸颊贴在粗糙坚硬的石块上，依旧闭着眼睛。
那声音道：“你不会死，徐子静也不会死。”
长生吃力地睁开眼睛，见眼前蹲坐的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一双血红的瞳孔正眨也不眨地直直看着她。“你……想要什么交换？”
黑猫冷冷道：“燕国的王气。”
话音刚落，长生便察觉到身上的铃铛猛然晃了晃。“你要那个做什么？”她用力喘息着。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既如此……”长生咧嘴笑一笑，艰难道：“就在我身上，你拿去吧。”铃铛中的金龙似是知道命不久矣，一声悲怆的龙吟，从铃铛中显出身形来快速朝外逸去！它飞行的速度极快，只看到一片闪闪金光从眼前闪过，眨眼就消失在洞口黑暗之中。不过片刻，金光包裹中的小金龙又狼狈的逃窜回来，身后跟着一大片弥漫滚动的黑色雾气。它对那雾气恐惧至极，飞到长生身边，凄凄绕着长生飞行。长生垂下头去，握紧十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眨眼间黑雾弥漫过来，金龙一声清越的龙吟，化为点点细碎金光消失在黑雾深处。
长生抬眼朝黑猫看去，“现在可以救他了吧？”
黑猫口中吐出一团白光，周围还缭绕着团团黑丝一样的雾气。待那雾气散尽，白光毫不迟疑地飞回徐子静身边，没入他身体之内。
长生拍拍徐子静的脸颊，“师兄？”
徐子静依然紧闭双眼，却渐渐有了轻微的心跳。黑猫远远蹲坐在地上，一双猩红色眼睛亮得怵人，紧紧盯着长生。
就在徐子静口鼻间有气息流动之时，长生听到了一阵箫声。清清淡淡，不紧不慢，穿过石壁，绕过曲折的石洞，萦绕在耳畔，似乎吹箫的人就在身边。她霍然抬起头来四处打量，并没有见到其它人的身影。
黑猫在箫声响起的刹那竖起耳朵，它倾听了一会儿，甩甩尾巴冷淡道：“你们是时候出去了。”
长生若有所感，“你认识东方未明？”
黑猫脸上露出一个近似微笑的表情，“你日后会知道的，我们还会再见。”
长生背着徐子静爬出井口时，外面的黑雾已经散尽，露出四月间澄澈干净的蔚蓝色天幕来。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阳光晃得人发晕。长生手脚并用，艰难地攀着井沿踩到地面上，将死猪一样重的徐子静扔下来，自己随后也躺倒在草丛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鼻尖传来淡淡的花香，叶夫人种的那些花草在明朗的日光中惬意舒展着，长生眯起眼睛，昨日种种，虚幻若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