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和徐子静刚回到自己居住的宫殿,燕王的旨意就跟着来了。不是传唤他们问询叶夫人之事,而是让他们去昭华宫看望秦夫人。听来这里传话的宫侍说,秦夫人与燕王一起出外狩猎,不慎受了伤,因此请他们前去医治。
徐子静一边收拾药囊一边笑着与宫侍搭话,“不知大王现在何处?”
宫侍极为客气,“大王数日未归,国内大事累积案头,现在已然去处理公文了。大王留下话来,说晚上再传宣两位。”
徐子静笑笑,又道:“秦夫人此次能随驾狩猎,大王又亲自吩咐为之延医,可见夫人在大王心中的地位。却不知夫人伤势如何?”
“夫人伤在脚踝,幸而没有大碍。”那宫侍脸有得意之色,应该是秦夫人宫中之人。
徐子静收好了药囊,冲长生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出宫,朝着秦夫人的昭华宫而去。一路上长生唯恐徐子静不悦,数次打量他的脸色,却见他面色如常,嘴角挂着笑意与宫侍对话,并无甚不妥的样子。她放下心来,心中却有些疑惑,徐子静自负骄傲,入得燕王宫来完全被当做普通的医官使唤,他竟没流露出丝毫不满,实属怪异。
昭华宫在未央宫西,一进宫门,就见三三两两的宫女,或者站立在树荫下说话,或者咯咯笑着荡秋千,丽影重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派春光无限。
宫侍笑道:“两位勿怪,因我家夫人喜爱热闹,故此并不辖制宫人嬉笑。”
徐子静笑一笑:“夫人真是烂漫情怀。”
说话间,已有人迎了过来,将他们径直往主殿领去。两人踏进宫,见内里的摆设与长乐宫和未央宫均是不同。案几上堆放着各种名贵的古器,宫墙上悬挂着名家的书法画作,门口的金色铃铛泠泠作响,带来一片欢悦。
秦夫人身穿一袭嫩黄色衣衫正靠坐在虎皮褥子上看一个小宫女敲杏仁,小宫女敲了,放在白净的盘子里,一边娇声娇语与秦夫人说些什么。
“夫人,大王派人请来的神医到了。”宫侍上前去禀告。
秦夫人以手支腮,笑吟吟道:“赐坐。”她这么一抬头,容貌便完全展现在徐子静和长生面前。十七八岁的年纪,明艳惊人,五官倒有几分像叶夫人,却不像叶夫人那般冷,神态间一派天真烂漫,甚是娇憨可人。这样的美人,像一阵春风生机勃勃,不怪乎燕王喜爱,就连出外狩猎,都要带着她。
“我脚伤了,不能站起来,便只能劳烦你们陪我坐着说说话了。”她一双白皙可爱的双足赤裸着放在绣墩上,指甲饱满圆润,如珍珠般可人。右脚脚踝处缠着白色棉布,隐约渗出些血迹来。旁边陪着秦夫人敲杏仁的宫女站起来,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秦夫人并不急着治病,反正笑吟吟将徐子静和长生各自打量了一番,“先生长得眉目清爽,想来医术一定很高明吧。”
徐子静神色谦和,“均不过中庸罢了,夫人谬赞。”
“大王对先生的医术推崇备至,先生何须自谦?不知先生是否去看过了我那叶姐姐?姐姐病势如何?”
“叶夫人资质柔弱,多加调养,自然无碍。”
秦夫人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镯子,似笑非笑,“大王为了叶姐姐,连先生都能请来。这固然是姐姐的福气,连我,也能跟着沾沾光呢。”眸中光芒闪烁,意有所指。
长生心中一动,眼睛朝徐子静瞥过去,闻弦音知雅意,这位秦夫人莫非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徐子静神色不动,笑道:“能为夫人们诊治,亦是我的福气。”回话滴水不漏,显然对这套宫闱间你来我往的把戏,熟知透顶。
秦夫人一笑,“那就有劳先生了。之前去抓那头三眼神鹿,一不留神,被它的鹿角所伤。”她脚上的伤并不重,拆开包扎的棉布之后,血已经不再流了。徐子静从药囊中拿出一个墨玉小瓶,将里面的药膏倒出来敷在伤口上,重新包扎。“夫人这几日,忌食辛辣生冷。这瓶药膏,我便放在这里,夫人日日着人拆换,不到十日,伤口便会愈合,不会留疤。”
秦夫人以手支颐,笑盈盈看着他,“先生的医术,我自然是相信的。不知先生要在宫中停留多久?”
徐子静包扎完毕,退后数步,微笑,“叶夫人病势稳定之后,在下便会离去。”
秦夫人笑着点点头,吩咐之前迎接他们的宫侍重新将他们送出去,敲杏仁的小宫女悄无声息重新走了进来,静静坐在她脚下继续敲杏仁。
秦夫人笑着伸了伸懒腰,脸上烂漫的笑意早不复存在,神情满是嘲讽,“小桃,看到了没?清微山的人,也不过如此。”
长生自出了昭华宫就不曾说话,垂着头一副努力思考什么的模样。徐子静连唤了数声师妹她都不曾听见,徐子静不耐烦起来,伸手过去用力拧了拧她的耳朵,长生终于醒过神来,却依旧是懵懂茫然。
徐子静上下打量她,“你是怎么了?见了秦夫人之后就不声不响,莫非,你想吃杏仁了?想吃便跟师兄说嘛。”
“师兄能弄来给我吃?”长生眼睛亮起来,充满期望地看着他。
徐子静正色道:“不能,但是,你说了,我能听着。”
长生垮了脸,一记飞腿踢过去,他早已哈哈大笑着跑得无影无踪。
到了晚上,长生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徐子静终于察觉不对,“长生,你究竟是怎么了?”长生扭头看他,一脸茫然不解,“师兄,那秦夫人,你不觉得有些怪异么?”
“有何怪异?”
长生抓抓头发,很纠结的模样,“就是,很……很怪异。像妖怪一样……”
徐子静伸手过去探了探她的额头,“不烫啊,怎么说胡话。”
长生瞪了他一眼,“我说真的。我觉得,秦夫人身上似乎有股妖气。”
徐子静笑起来,刚笑到一半长生恶狠狠瞪过来,他勉强止住笑,“那你觉得她是什么妖怪?”
长生苦恼地抓着头发,“什么妖怪我不知道,可我就是觉得她是妖怪。”
徐子静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师妹,以后可别再偷懒了。好好把那些志怪法典都背一背,别总是见到谁都说怪异,那天你还说姬韶那小混蛋是妖呢。”
“我……”长生说不出话来。“总之我就是觉得不对。”说着,她起身去翻徐子静的药箱。
“你找什么?”徐子静奇道。
长生脑袋探到药箱里,嘟嘟囔囔:“我记得你这里有瓶天心真水。”
徐子静板起脸来,“喂喂喂,我的宝贝不是被你拿来祸害的。”
长生很快摸到一个白玉瓶来,傻呵呵放在怀里,又去寻了块干净的细白棉布摊在桌上。徐子静也不管她,坐在旁边一边看医书一边随她瞎折腾。却见长生铺好棉布之后,在右耳边轻轻一拍,手心展开时已经落了个芝麻大小的青虫。
徐子静笑道:“你还知道出门要带着青蚨,我倒对你刮目相看了。”
长生也不理他,将青蚨放在棉布上。小虫子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淡淡血痕来。
徐子静奇道:“咦?你什么时候吸的血?这是秦夫人的血?”
长生头也不抬,“她之前包扎伤口的棉布不是不要了么?上面沾了许多血迹,我趁你们不留意,动的手脚。”
徐子静赞道:“孺子可教。”
长生掏出那瓶天心真水,轻轻往有血痕的地方滴了两滴。
徐子静道:“这下你可死心了,喏……”他话没说完,眼睛就瞪直了。只见青蚨爬过的那条血痕,被真水滴过之后,居然化为一团灰烟,消失了。徐子静说不出话来,这种迹象,正是表明,那秦夫人不是凡人。可怪异的是,她身上是真的丝毫妖气也没有。
徐子静说不出话来,长生更说不出话来,呆怔怔的发呆,原来秦夫人竟真的是妖怪……她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徐子静猛然间朝她靠过来,双手按在她肩上,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她,仿佛从没见过她一样。
两人离的极近,她能闻到少年身上清爽的香味,那张好看的面孔近在咫尺。长生心跳加速,脸颊慢慢红了起来。“你,你,你,你干嘛?”
徐子静慢慢直起身,似笑非笑,“师兄突然发现,我的小师妹竟然这样厉害呢。师兄准备为之前的怠慢向你赔罪,行个跪拜之礼如何?”
长生气急败坏:“师兄!”
徐子静哈哈大笑,在她旁边坐下,“秦夫人也未必是妖,但必非常类。”燕王身上有王气护佑,按照常理来说,绝不该有妖物纠缠才是。徐子静虽没亲眼见到燕王,却也在未央宫内感觉到了他的王气。深厚延绵,不像是要断绝的样子。这么说来,燕王宫中的一切异常,莫非都是秦夫人所致?
她既非常人,又已知晓两人的身份,却依然邀请两人去昭华宫一叙。可真是狂妄至极,无所忌惮,就这么笃定自己不会被认出来么?徐子静好胜的少年心态被撩拨出来,眼神亮得如天际晨星,微微一笑,这趟出行,倒也不算无趣。他一抬眼见长生依然呆呆看着棉布上的青蚨,不由笑出声来,大喊一声,“长生。”
长生被他猛然间的一喝,吓得心胆俱颤,“什么?”怔怔拿眼看他。
徐子静似笑非笑,“你之前不是说那个无教养的熊孩子也有怪异么?待师兄寻到方法试上一试。”
“什么方法?”
徐子静神秘一笑,面上满是狡黠,“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