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未央宫出来，天上悬挂了几颗黯淡的星。长生看到徐子静一直皱着眉头，便知道，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王后派来的宫侍将他们带到燕王宫西南角一处僻静的宫殿，就默默退下了。长生知道这就是这段时间要居住的地方，离长乐宫不近，离未央宫也不近。
宫内早已备好热气腾腾的食物，师兄妹两人静默着把饭吃完，徐子静终于长长叹了口气。
“师兄？”
徐子静闷闷不乐看着长生，清俊的面孔皱成一团，“师妹，这次麻烦大了。”
“怎么？”长生从没看见过他如此忧愁的模样，顿时也觉得忧从心来。
“那叶夫人活不过一个月了。”
“啊？”长生吃了一惊，“可她看上去还好啊。”
徐子静左手托腮，右手漫不经心敲着案几，“外表虽还好，内里早已虚耗。她身上中了很深的毒，毒性奇特，看上去中毒已有数年了。她身体本就虚弱，怀孕生子之后，没有好好调养，又落下病症来。除此之外，她体有红斑，是瘟疫之症。”
长生睁大眼睛，觉得很是匪夷所思，“王宫之中居然有瘟疫，定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
徐子静烦恼道：“那些阴谋算计不归咱们管，可这救人的事情，似乎不能如意啊。”
长生只好安慰他：“咱们尽力就好，若是连你也治不好叶夫人，只能说她命该如此，强求不得。”
徐子静白了她一眼，“我是谁？我是清微山的九公子，举世无双的妙手神医徐子静！这次下山又是被那个讨人厌的逼下来的。若果真救不了叶夫人，脸面从清微山丢到秦国燕国，丢满山川大地，以后还怎么混？还不把我的药箱拿来。”
长生“哦”了一声，转身将药箱提来，放在他面前。徐子静长长叹了口气，就着烛火一点点盘点里面的药材。
长生趴在旁边看着，见他眉头始终微蹙起，一股烦闷的模样，忍不住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徐子静斜了她一眼，“去哪里？”
长生道：“姬韶告诉我，王后与叶夫人素来不合。还说，叶夫人身上的病，是王后使出来的诡计。”
徐子静哭笑不得的看着她，“你也相信那个小混蛋的话？”
长生笑道：“不是相信。反正你这里也没什么头绪，我们出去转转，也许对你治病救人有所助益啊。”
戌时过半，长乐宫悄无声息，看上去竟是已经安歇的模样。偌大的宫宇内，时不时两三盏游灯闪过，是值夜的侍卫在往来巡逻。长生静静趴在宫墙外悄声道：“难道王后已经歇息了？”话音未落，东边偏殿中点起了烛盏。两人屏息跃上宫墙上，顺着宫墙一路疾驰，径直跃到长乐宫宫殿之上。徐子静把手掌贴在琉璃瓦上，注入真气，殿内的情景缓缓浮现在心中。
王后卸了浓妆冗服，端坐在铜镜前梳妆。她身上衣服单薄，夜晚凉意侵人，她低低咳嗽起来。铜镜中映入另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王后披件衣服吧。”说话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嬷嬷。
王后一边咳着一边轻声道：“不妨事。”此时她的表情非常柔和，与白日里的僵硬判若两人。那老嬷嬷便不再说话，自去取了件狐裘，披在王后肩上。
王后漫不经心理着胸前的长发，缓缓道：“再过三天，大王就要回来了吧。”
老嬷嬷道：“也不知道此行顺利不顺利。”
王后冷冷一笑，“如何能不顺利？为了那个贱人，他甚至可以将心剜出来，可惜人家丝毫不领情。他一番心血，尽数付之东流了。”
老嬷嬷道：“傻孩子，别再说这样的话。他回来后，你高高兴兴去迎他，庆贺他此番英武而归，其余的话不要多说。”
“我纵不说，这宫里的人难道猜不出来么？他为那个贱人去寻找神鹿，只怕是尽人皆知，只瞒着我一个人罢了。嬷嬷，你说，这宫里，还有谁比我更可怜？”说着，王后眼中落下泪来。
“你这孩子，什么可怜不可怜？你是王后，是燕国最尊贵的女人。就算是大王宠幸其它女人，也不敢对你不尊重的。”
王后哭得更加伤心，“他哪里是尊重我，他分明是忌惮我们家族的权势。我不敢祈求琴瑟和鸣，可是我们之间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怎么会一心想要嫁给他？祖父和父亲都不同意，我偏偏以死相逼。真傻呀，我真是后悔！”女子压抑的呜咽声，在黑暗的宫殿内，显得格外凄凉。
老嬷嬷声音中也带上了感伤，“傻孩子，快别说这些了。都走到了这一步，还能如何呢？”
王后的声音带上了恨意，“他宠爱其它女人也就算了，可是他偏偏，偏偏……他该死，那个贱人该死，他们都该死！”
老嬷嬷慌忙道：“还不快闭嘴。”
王后呜呜咽咽哭起来。
老嬷嬷拍着她的肩膀，轻声劝慰：“那个女人也撑不了多久了。她死以后，这一切就都烟消云散了。”
“我只恨不得她现在就去死。”
老嬷嬷的声音中突然带了些惊疑，“你……你不会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吧？那个女人的病，跟你有没有关系？”
王后一点点擦干脸上的泪，又恢复成优雅从容的样子，轻描淡述道：“跟我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辛儿，你可别犯糊涂。我知道你恨她，但她是大王心尖上的人。更何况，以她的身体，熬不过二个月去。你可千万不要动什么念头，你的夫婿是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人，他不会容许你在背后捣鬼的。”
王后冷冷道：“那又如何？反正她很快要死了。她活着，我日日寝食难安，想着燕国有这样的丑闻，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贱人。我无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燕国和大王着想。”
“我的糊涂姑娘啊！”老嬷嬷急怒起来，“你若真做了什么，以大王的脾气，定然饶不了你啊。”
“呵呵，那又能如何？他敢杀我么？他自然不敢，他还要借助父亲和哥哥们手中的兵权呢。”
“你……你也不要在宫里等他回来了。现在立刻回颖川去，告诉大王你生了病，要回颖川修养。”
王后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走？我当然不能走，我要留着这里，看着那个女人死掉，我心中这口恶气，才能出来。”
从未央宫回来，已近午夜。
长生沐浴出来，看见徐子静正躺在她的床上发呆。她撩一撩湿漉漉的头发，在床边坐下来，“已经夜深了，你还不去休息？”
徐子静高高翘着腿，斜看了她一眼，“睡不着。”
“活该。谁让你下山来的？又不是师姐吩咐的事情。”
徐子静脸色阴沉下来，粗声道：“反正这件事情是无法推脱的。”
长生抿嘴一笑，转开了话题。“叶夫人所中的瘟疫，是王后散布的？”若果真如此，这个女人是真可谓蛇蝎心肠。
徐子静合上眼睛，悠悠道，“也不尽然。”
“怎么讲？”
“她虽是燕国王后，出身名门，却未必有本事散播瘟疫。你今天也见到了，她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身上没什么灵力。”
“也许，她背后有高人在帮她。”
“那你我必然能感觉出一二来。但这王宫之中，非常干净，可以说是纤尘不染。”
长生怔了怔，不其然想到今天宫墙下遇到的盲眼男子。只是，他身上气息平和，并没有灵力波动的迹象。
徐子静道：“若王后想杀叶夫人，有很多悄无声息的手段，比如下毒。我现在眨眨眼睛，就能想到几十种无声无息让人毙命的毒药。完全没必要牵扯上后宫其它无辜的女人。”
长生迟疑着：“据说，王后是个非常善妒的人，也许，只杀死叶夫人，会引起燕王猜测。唯有造成瘟疫的样子，才有可能避嫌。”
徐子静凝视宫殿内放置的一盆兰花。似乎是新搬进来的，花盆中泥土尚且新鲜，绿色的叶子肥美秀丽，叶间已经有一枚小小的花蕾。
“你今天可曾见到叶夫人宫中的碎星萝？”
“见了。”长生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今日在未央宫见到碎星萝时，徐子静还称赞了一句。
“那并不是碎星萝，而是佛心草。”徐子静淡淡道。
“什么？”长生吃了一惊，“燕国居然有佛心草？”她虽不通药理，但毕竟师从清微山，对天下奇花异草都有所耳闻。佛心草跟碎星萝长得很像，也会开白色的花，但是它非常珍稀，只生长在昆仑山脚下。佛心草开花之后，花的香气，可以化解世间所有剧毒。
长生怔怔道：“这么看来，叶夫人早就察觉有人要害她，也早已有所防范。”
“凡人非神，若是要散布瘟疫，必然依附于外物。既有佛心草在此，瘟疫就不该产生才是。”
长生听得头都大了，“未央宫里有佛心草，叶夫人却依然得了瘟疫。也就是说，宫里瘟疫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依然没有头绪？”
两人默然相对，齐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