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初轻轻笑了笑,“齐国国师的名字,我自然是听过的。”
“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在为他遮掩。”朱连冷哼一声,“泠园虽远,区区千里,也难不住齐国国师吧。你鲜血淋漓自泠园回来,他竟没有追过来?可见,你对他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你说是不是?”
一字一句,如剑刺心,身体的痛楚不及心底的血肉模糊。花初轻飘飘一笑,“说这些做什么?我总归是要杀了你的,与他人无干。”
朱连笑道:“你可真是天真。你难道不曾疑惑么?之前你们三人合力,明明可以将我置于死地,他为何不杀我,反将我囚于玉溪之下?”
花初抬眼看她。
青蛇展了展身体,越展越长,越展越粗,身上鳞片渐渐变为深色,头目狰狞,斑斓的蛇身盘旋在黄泉火荼树上,逐渐擦出细弱的红色火苗来。“哼,说得好听些,是心怀善念,不愿随意杀生。呵呵,可惜他这一番算计,你们竟然都没看破。本该生于奈何桥畔的黄泉火荼,莫名流落到人间,近些年来作恶多端,妖气冲天,早已无法遏制,只怕国师大人也觉得头痛吧。将我放在你们身边,无非是钳制你们之意。他比你们都看得明白,我不是一个会轻易妥协的角色。眼下这般情景,想来正中国师下怀,果然是好计谋。”
花初笑了笑,“说这些话,是怕我杀了你么?我若决心杀你,你说什么都没用。”
“愚蠢!到现在还看不分明,无怪乎会落得如此的下场。令狐偃明知道你对他的执念,却偏偏疏远你而亲近荼未,这不是故意撩拨你们么?比起我来,他更是棋高一筹啊。”
话音落地,花初眸中红光闪烁,黑发舞荡,衣袂猎猎而起,夜幕中散漫落下的微雨顿了顿,平地里蓦地腾起一股无形的气浪,气浪波及之处,草木皆化为齑粉。
朱连声音轻柔下来,“花初,你我都为妖,世人皆言妖性邪恶,唯恐避之不及,但我看来,妖性至纯,对所爱之人,必倾尽心血以待,人性之阴险狡诈,才是世间真正之大恶。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会将齐国国师掳到此地,亲手杀了他为你报仇。”
“你有这样的善心,只怕也有所求吧?”
“你马上就要形神俱灭,不如将妖元送我。我朱连向三十六重天起誓,绝不负你。”
花初垂眸,抚着掌心霜雪般的长剑,“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向来自负,断然没有做别人口中食的道理。”话音落地,长剑散发出凛冽的杀气,空中坠落的雨滴被杀气所阻,速度骤然慢下来。
朱连已完全显出原形,竖瞳闪烁着冰冷的红光,血盆大口中吞吐出腥臭的毒雾,粗壮蛇身狠狠缠住眼前那棵巨树,直缠得满树红花落尽,树干发出嘶哑的脆响。她声音依旧像小女孩般清脆悦耳,“蠢货,你杀了荼未,自斩手足,还想凭你现在的残破之躯与我作对,真是不自量力!”
手中银光漫起,花初一剑如虹,照彻山谷,谷中蓦地响起凛冽的山风,风如刀割,呜咽着转瞬来到眼前,花初挥出的一剑,经过山风阻隔,斩在蛇身上时,已只剩五分剑势。腥臭的液体从蛇身上喷溅出来,粗壮的蛇身中露出森然白骨,但不过眨眼之间,那断裂处竟自动连接起来。遍布深色鳞片的身体快速蠕动着,很快蛇头就被缠在层层密裹的身体中,再也看不清楚了。
朱连留在此处等待花初时心中有十分把握能够说服她。令狐偃的阴谋在她眼中一清二楚,此人心性之果决狠辣,便是她,也不得不赞叹。花初荼未一死一伤,她朱连也性命半损,此时的云罗山,竟完全落入那黄口小儿的掌控之中。依花初素日狂傲的个性而言,若得知有人如此算计她,岂能容忍?她既来到黄泉火荼之下,说明命力将竭,已不可能再去寻那齐国国师报仇。届时自己再温言请求,允诺复仇之事,花初妖元十有八九能归自己所有。
朱连被困在玉溪下太久,妖力已损失大半,要补足不知还要花费多少岁月。倘若能得到花初的妖元,只怕再练出龙角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根本没有预料到花初竟如此偏执,明知这一切皆是那人的算计,竟是心甘情愿为他所利用。她自然也知道花初与令狐偃相识日久,只是怎样的情感才能令一只大妖魔宁肯付出性命也要成全那人呢?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实在揣测不透。
形势如此逆转,朱连处境顿时危急起来。她妖力本未恢复,与那清微山下来的小丫头一番激战更添伤势,而今再与花初搏命,实乃勉力强撑。只是既已对战,便绝不能示弱。朱连蛇口猛然吞吐,一道闪电从它口中飞出,直直朝花初劈去!
花初身影微动,不避反进,迎着那闪电而上,一抬手,银光闪烁,竟是拿手中长剑硬生生将迎面飞来的闪电劈了开来!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在山谷中,整座云罗山都在颤动中哀鸣。不过片刻的争斗,花初嘴角已渗出血来,裙袂间滴下的血更加疾速。她脸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显然已是气力不支。
青蛇嘶嘶而笑,“看,纵然我不杀你,你很快也会死去。”
花初面无表情,“我若死,你也会陪我一起死。”她衣袂临风,眼睛亮得惊人,挥剑而起,口中喃喃念诵什么。黑沉的天空下苍茫的夜风呼啸起来,像是感受到了未知力量的召唤。随着风声,从地下漫出来绿色火焰,宛如有生命的植物一般,一小丛一小丛很快爬满了黄泉火荼枯萎的枝干,爬到朱连滑腻的躯体上。
朱连眼眸中出现恐惧,她害怕这些看上去弱小不堪的绿色火苗,便是这些东西在玉溪之下日日夜夜煎熬着她,直烧得她痛不欲生,求死无路。巨蛇抽搐般剧烈抖动,似乎要甩掉这附骨之蛆,小小的火苗看似柔弱,但无论多大的山风,却始终也无法将其熄灭。
朱连喘息道:“你我本无仇怨,不过被令狐偃所利用,才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花初倚剑而立,丝毫不为所动。
蛇尾重重拍打在青石上,巨大的黑色树木发出咯吱吱的声响,紧跟着噼啪之声从根部朝上延展,一声巨大的悲鸣中,黄泉火荼从根部一分为二,却只是各自朝旁边斜了斜,并未倾倒。花初强自咽下喉中涌出的血,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朱连喘息道:“你都要死了,又何必如此?我答应你,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一定要寻到那齐国国师,与你报仇。”
花初冷冷的一剑猛然劈下来,“那人并不是我的仇人,而是这世间我最心爱的人。我做的事情,都是依自己的心意而行,与旁人无干。”
朱连口中吐出一枚青色圆珠,珠体遍布细碎的闪电,光芒闪烁。那珠子一出现,天空陡然风云变色。铅云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越来越浓厚,云层中光亮透出来,竟是雷光滚滚。朱连竟强自引动化龙的雷劫,雷霆自九天而降,将这黎明前的天幕劈得通明!花初霍然变色,雷云中电光闪闪,直直朝下方劈来,不是落在朱连身上,竟是落在那株巨大的黄泉火荼树上。
滚滚闪电,层层雷涌,像是没有尽头。雷光轰鸣中,黄泉火荼的枝干,寸寸凋落。这棵高可接天,似乎能永恒矗立在穹苍间的巨树,在雷鸣电闪中灰飞烟灭。若论不容于世,黄泉火荼这种冥界之物,是最不应该的存在。没有荼未和她的妖气保护,这棵树,也不过是棵树罢了。
花初衣袂临风,她扭头看向西北方,泠园的方向,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化作漫天的红花,那红花尚未落地,青石中发出汩汩声响,玉溪水竟重新涌了出来。红花落入水中,娇艳清晰,眨眼消失不见了。
绿色的火焰吞吐明灭,黄泉火荼巨大的枝干在火焰中无声的坠落。朱连化为一条青蛇艰难地游移出绿色火焰,瘫倒在玉溪清澈的溪水中。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她看到花初的剑静静落在玉溪中,就在离她不远的位置。那是一把很好的剑,剑锋如霜雪,可媲美月色。
就在她刚刚松了口气的时候,她看到一只白皙秀美的手拿起了那把剑。她艰难而愕然地抬起头,猛然撞入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那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也很漂亮,这个小姑娘从清微山下来,中了她的蛇毒,本该安稳的躺在山石之间,但为何突然出现清醒过来了。
她还未想完,小姑娘手中拿着长剑径直朝她走了过来。那长剑吞吐着如霜雪般白湛的光芒,剑锋迫不及待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来不及说一句话,这一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