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
七月流火.原该已渐渐清凉下來的天气.却因为连月无雨地方大旱.脚下的土地到处都是巨大而狰狞的口子.如同野兽张开了黑洞洞血盆大口.几欲噬人.而天空依旧高远晴朗.一丝云彩也不见.
暮九歌红衣如火.打马疾奔.天气干燥.马蹄踏过掀起阵阵黄尘.哥哥一日未曾脱险.她便一日无法安心.
当日.阑华事了.北堂傲的出差日子结束.需要返回商漠回复皇命.墨齐岚留在阑华照顾密室里昏迷的暮惊濯.北觉泱原打算与她同往弋矶山.然而临行前他接到了一份密函.需赶到天渝帝京紫洲城.紫洲城位于天渝北部.与西部弋矶山并不同路.于是两人到达天渝边境后分手.暮九歌只身一人前往弋矶山.
她一边赶路.一边在脑海中猜测着找到药邪后如何取得解药.
远远的.暮九歌于马上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队人正缓缓前行.她马速飞快.转眼追到近前.立刻便明了这是一群逃荒难民.
人群中.男女老少皆有.无一例外都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情呆滞.长时间饥饿使人的思维也变得迟缓.天渝东南部大旱已近半年.人们拖家带口另寻出路也是意料之中.
这个时代生产力底下.一旦有天灾.官府预防和补救措施做得好还好.做不好.百姓们便只有死路一条.暮九歌难掩心中对于这生命之轻贱的震撼.不由自主的放缓了速度.
然而她却并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一來.她此行目的明确.容不得差错和耽搁；二來.难民太多.她身上的干粮并不丰盈.基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暮九歌叹一口气.打算催马离去既然管不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人在无奈之际.都会有这样逃避的心里选择.
然而她高扬起的马鞭还沒有落下.眼角的余光中.一个两三岁的男童正牵着面部有块烧伤的母亲的衣角跌跌撞撞往前走.母亲的怀里.还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
那男童瘦的只剩下一层皮.一双深凹进去的大眼睛呆滞无光.显然是饿的太久.暮九歌的视线里.这孩子晃了两晃.“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那男童的母亲神情漠然的缓缓回头看了一眼.又漠然的转回头.机械迈步竟是打算不管他了.
暮九歌又惊又怒.头皮发炸.她看了一圈.难民们仿佛已经见惯了这样场景.竟然沒有人露出呆滞和麻木以外的神情.更沒有人上前去看那男童一眼.沒有一个人.
暮九歌忍无可忍.“噌”一下跳下马來.三步两步冲到那男童面前.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探他脉息.
抱在怀里.暮九歌更加感觉到这孩子瘦的让她心惊.跟只可怜的小猫似的.好在.这孩子还有气息.饿晕了而已.
暮九歌摁着孩子的人中将他掐醒.单手抱着孩子.一手取下自己挂在马背上的布袋.取出馒头.难民们见有干粮.呆滞的眼神中立刻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呼啦”一声全都围了过來.其中.便有那个烧伤过脸的女人.
暮九歌冷厉的环视一周.难民们紧盯着暮九歌手中的馒头.却都被她厉杀的目光吓住.谁也不敢上前哄抢.暮九歌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不少的孩子.都用一种渴慕可怜的眼神.眼巴巴的望着她手中的馒头.
暮九歌叹了口气.天灾人祸.无论是什么灾难.都不该由孩子來承担.她索性将所有的干粮全部取出.一一分给那些孩子.
就在她忙着分发干粮的时候.那烧伤过脸的女人趁她不备.一把抢过刚从昏迷中醒过來的儿子手中的馒头.几步跑到一旁.使劲往嘴里塞.而那男孩儿.望着抢走自己食物的母亲.神情畏怯.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暮九歌回身看到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脚将那女人踹出去丈许.声音冷厉.“你连儿子的食物都抢.配做什么母亲.”
女人又疼又怕.努力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含糊大哭.“我……我也是沒有办法呀……我还有一个儿子.要吃奶.我不能让两个儿子都饿死呀……我沒有办法……”
暮九歌狠狠瞪了女人一眼.回身将男孩儿抱起.摸摸他因太瘦显得更加硕大的脑袋.声音温柔的像是冬天里的阳光.“饿么.”
男孩儿撇撇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忍着沒让它掉下來.细声细语的说道.“我饿……”
看着男孩儿的样子.暮九歌顿时心头一酸眼眶发热.她马上偏过头.想要缓解这一刻心中的疼.目光却不期然落在了自己的坐骑黑风上.
几乎沒有任何思索地.暮九歌大步走去.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与黑风对视一阵.抬手捂住了它的眼睛.削铁如泥的匕首狠狠的扎进了它颈部的动脉.
只听一声悲鸣.黑风高大的身躯晃了几下.“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她转头刚要说话.一个年轻的男子从难民中钻了出來.对暮九歌不伦不类的抱拳.“女侠大德.我等无以为报.我叫原野.扒皮拆骨等事就交给我吧.”
见这人看出了自己意图.暮九歌看了他两眼.这人都快瘦成人干儿了.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于这些目光呆滞的难民中.仿若一线明星.
“你是屠夫.”暮九歌问道.
“不、不是.”男子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我见过人家杀牛.应该差不多.”
暮九歌点点头.将匕首递给他.“动作快些.”
“好嘞.”男子回答的十分干脆利索.一边挽袖子朝着黑风走去.一边回头吩咐.“哎.找几个人捡些柴火來.快去.”
难民们忙着生火捡柴.很快将马肉烤好.暮九歌刚才踢出的那一脚已经将众人骇住.她沒有说话.难民们望着香气扑鼻的马肉.却沒有一个人敢有所动作.暮九歌让原野先取了一部分出來.分给孩子们.
为了防止再有人强抢.原野让所有的孩子坐在人群前面的空地上.人手一块.孩子食量小.分完之后并沒有消耗多少.暮九歌再次吩咐原野按照老人、女人、男人的顺序依次分发.
不等难民们将马肉拿在手里.暮九歌率先开口.“我会将这些肉全部分给你们.但是人多肉少.每个人能拿到多少你们心里有数.现在距离勾弋镇还有三天的路程.你们可以选择现在就将仅有的事物吃光.然后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饿死.也可以选择将这救命的食物留到坚持不住的时候再吃.活着到达勾弋镇.”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骚动.暮九歌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冷冷环视众人.继续道.“分到多少就是多少.若有人抢夺他人食物.我不但让他一口都吃不到.还会要了他的命.”
她声音不高.却有着足够的威慑力.人群中霎时安静了下來.
原野开始分发食物.暮九歌见沒有人捣乱.方才坐在一边休息.
黑风是临行之前.墨齐岚送给她的宝马良驹.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可价值连成.可看到孩子们吃到食物后脸上满足而幸福的神情.暮九歌觉得很值得.
不多时候原野跑了过來.他狠狠舔干净自己手上的油迹肉末.一手提着暮九歌用來装干粮的布袋.此时.那布袋里重新撞上了马肉.原野递给暮九歌.“喏.这是给小崽子们留的.”
暮九歌看他一眼.突然眉梢一扬.有些诧异.“你自己沒留.”
“我还能坚持.”原野爽朗一笑.在暮九歌身边坐下.“今日多亏了你.要不然纵然年轻人能坚持到勾弋镇.老人和孩子却坚持不了.多谢.”
原野郑重的对暮九歌抱拳.
暮九歌淡淡一笑.向着原野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暮九歌.”
这男子能在这种时刻将所有食物留给别人.能够为了她给了其他人活命之机而感谢她.且他眼神纯洁光明磊落.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原野一怔.沒明白暮九歌怪异的礼节.他看暮九歌的意思.试探着伸出手.却犹豫着沒敢握上去.
男女授受不亲.
暮九歌明朗一笑.主动握住了原野的手.“是条汉子.坚持下去.等到了勾弋镇.我请你吃大餐.”
“那感情好.”原野哈哈一笑.“你也是去勾弋.”
“对.”暮九歌点头.
未來在西洲大陆声名赫赫、令人闻风丧胆的新战神原野.在他人生中最落魄的岁月里.他握住红衣女子的手.如同握紧了希望.
烧伤脸的女人抱着孩子牵着昏迷过的男孩儿走了过來.面带愧色的看了看暮九歌.又推了推男孩儿.“快.给恩人跪下.快跪下呀.”
男孩儿十分懵懂.不太明白母亲的意思.但还是听话的跪在了暮九歌的面前.暮九歌眉头一皱.在女人开口之前.倾身上前将男孩儿扶了起來.郑重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子汉不随意给任何人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