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太夫人的疑问，月晗盈盈一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却满是信心：“太夫人说的不错，今日之南雍学宫，是一块食之无味的鸡肋，可是，‘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南雍学宫今日的败落，不是这个机构本身的问题，而是主政者的问题。／”
太夫人不说话，却手上微微加力，将月晗扶起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小杌子上，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月晗虽然顺从的坐下，却依旧给太夫人捶着腿，轻言慢语的解释：“历代南雍学宫的祭酒一职，往往都是文官担任，他们一来不懂武事，二来轻慢武将；三来也不愿严格指教得罪勋贵子弟，所以放马吃草，任其逃学、懈怠，这才导致南雍学宫学风散漫，渐渐衰败，往深里说起来，只怕当年那位建议用文官担任南雍学宫祭酒的大学士，才是老谋深算，为了削弱勋贵势力，有意提出了这个建议。”
太夫人想想南雍学宫百年的演变，不由慨叹：“你说的不错，自古以来，文臣和武将，说穿了，既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又是一对互相争权夺利的敌人，皇上偏帮文臣，则武将势弱；皇上重用武将，则文臣丧气；偏偏我朝这七八十年来，河清海晏，没有大的战争，朝廷上下，习惯了文臣的管理，武将地位就如江河日下，人才也一代不如一代，说起来，南雍学宫罪过大矣，当年那位倡导用文臣教授南雍学宫子弟的陈大学士，只怕也是祸心深藏啊！”
月晗不由惊讶的看看这位高贵的太夫人，没想到这位台夫人真的是通达人情，听自己略略一剖析，她就立马联想到整个朝廷几十年的事态变迁，得出清晰的结论。
有了共同的认识，那月晗接下来的说服工作，就相对容易了：“正因为今日的国子监南雍学宫在常人看来，已经是朽木不可雕，所以如果侯爷主动要求去南雍学宫任职，在皇上和朝中大臣看来，十有八九会觉得，侯爷这是认清了形势，选一个还算保全颜面的方式交出兵权而已。”
太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不错。然后清儿到了南雍学宫之后，究竟是赋闲养老，还是奋发振作，就可以有很大的转圜余地了。”
“太夫人一语中的。”月晗微微颔首：“侯爷是带兵之人，以带兵之法来管理南雍学宫的学生，相信不用很长时间，就可以将南雍学宫现在的散漫风气一扫而空！
与此同时，如果侯爷能争取到皇上下令：以后所有参加武举的人，都必须是在南雍学宫学习三年以上的学子，那何愁天下英才，不争相去南雍学宫投学？
如此一来，即使军中勋旧子弟不成器，也可以有无数优秀的寒门学子、草莽英雄，能够为侯爷争光添彩。”
太夫人脸上焕发出光彩来：“这法子虽然慢，但十几年后，军中将领，十之五六出身南雍学宫，清儿是他们的座师，他们自然要以父视之，到时候一旦我侯府有难，他们肯定要站出来，替我侯府说话！”
月晗深深俯下臻首：“太夫人想得深远。”
太夫人含笑看着月晗，心里头已经亮堂起来：这十几年中，穆世清待在几百里外的金陵城韬光养晦教导学生，宁安侯府只要贿赂好几个皇帝身边的关键人物，就能让皇帝以为穆世清已经彻底臣服，那就会忽略宁安侯府；而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几年后，只怕就是新君登基了，到时候，羽翼丰满的穆世清，坐拥无数军中弟子，一定会成为新君不得不正视和倚重的一方势力！
这一招棋妙啊！只要顺利运作，那宁安侯府起码可以再保一朝的富贵！
再往深处想，十几年后，穆世清的女儿也已经长大，说不定侯府还有新的千金闺秀出生，只要善加培养，让这些女孩子与皇家继续结亲，到时候只要再出一位昭荣皇太后这样的人物，那宁安侯府，就可以世世代代，永葆无虞了！
想到这里，太夫人忍不住兴奋的站起来，拉着月晗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聪慧如斯！”
月晗见太夫人完全认可了自己的意见，心里也是一松，笑着站起来，正要谦逊几句，没想到紧绷的心情放松之后，高烧、彻夜未眠的后遗症却发作出来，让她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要不是太夫人扶了她一把，险些就摔倒在地！
太夫人一脸疼惜的扶着她，眼中眸色转深：“你那好姐姐，究竟怎么折腾你了？！”
月晗苦笑一声，把昨夜先是有人给她和竹苓泼冷水，半夜又送去掺杂“山砒霜”热汤的事，如实说了一遍。
太夫人听得蛾眉倒竖，怒声道：“果然是丧心病狂！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难怪太夫人这么生气，要知道月晗主仆可是被她授意一直关在柴房的，这下黑手害月晗的人，分明是要害了月晗，还要让太夫人背这个黑锅！
再加上太夫人想想月晗要是被害死了，那就不可能有机会站到她面前出主意，宁安侯府可能也找不到这个让穆世清以退为进、让侯府走出困境的方法，更是觉得恼怒：幕后黑手哪里是要月晗的性命？！分明是要断了宁安侯府的百年生机！
中风之后的病人，本来就情绪还不稳定，太夫人大怒之下，更是咬牙切齿，一向慈眉善目的脸上闪过狰狞的神情：“既然觉得山砒霜是味好药，那不妨就让她自己尝尝！”
“太夫人不可，”月晗忙开口劝阻道：“这件事情破朔迷离，或许大姐姐也是被人陷害的。”
太夫人冷笑：“佛说‘非风动，非幡动，心动’，就算这件事情不是她完全主导的，她也是知情者和参与者！要不是她动了歪心思，怎么会被人当枪使？”
说到这里，太夫人斜睨一眼月晗：“你相貌才情都是上上之选，却有一样缺憾需要改，就是不能太过心软！”
月晗摇摇头，神情坦率的开口：“太夫人放心，月晗一向明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谢知凤这次要害我性命，自然应该受到惩罚，只不过一来她是谢家女儿，如果她不名誉的死去，会让整个谢家蒙羞；二来谢家太夫人、谢老爷对月晗母子有活命之恩，冲这份恩德，月晗也不能让谢知凤横死异乡。”
看到月晗坦白的神情，太夫人怒气发泄过后，理智也渐渐回来，当即颔首道：“好，那我就做主，给她一个小院子，让她好好修身养性，磨去火气再说吧。”
说着，太夫人又带着解释的补充道：“你放心，这样心性恶毒又愚蠢无比的女子，是不配给我穆家延续子嗣的。”
月晗默默点头，太夫人这句话，无疑是向她保证了，谢知凤这一辈子，都会被冷落幽禁，虽然能衣食无忧，但却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处置完谢知凤，太夫人微微迟疑了一下，又向月晗歉意的开口：“曹家那丫头……也是要进宫的，我暂时不能处置她……”
月晗咬了咬唇，一方面惊讶于太夫人果然是一辈子浸淫宅斗的高手，三下五除二就猜出了谁是幕后黑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自己对太夫人的做法提出异议：无妨，太夫人不能处罚曹芳雅，不代表她月晗不能亲手报仇。
看到月晗轻咬唇瓣的举动，太夫人知道她心中不满，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当今圣上向来喜欢诗才出众的女子，曹家那丫头乍看起来飘逸若仙、不落俗尘，这次选秀，十有八九会被皇上纳入后宫，不过风光几年，一旦皇上龙驭归天，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好孩子，至于你，前途是和她不一样的，你可知道齐国长公主为什么要来咱们府上？”
月晗心中一动，睁大了眼睛看向太夫人，太夫人却微微笑了起来，含糊道：“晗丫头，你只要记得，这女人啊，一时的风光不算福气，能够夫贵妻荣白头到老，儿孙满堂丹桂齐芳，那才是福气！”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却分明是告诉月晗，太夫人是准备通过选秀，把曹芳雅送给已经六十岁的老皇上，帮助景嫔娘娘固宠；而把她运作到某位皇子身边，谋求几十年依仗的。
月晗这会儿却顾不得考虑自己未来的处境，轻声道：“太夫人，曹姑娘和我说过，她进宫，是为了能读遍宫里天心阁所有藏书的。”
“天心阁？”太夫人沉吟一下，缓缓道：“她倒也是好算计，知道当今皇上已经是风烛残年，而做天心阁女官的话，不用朝夕侍奉君王，冷清几年之后，还有出头的机会！而且……”
太夫人双眸中精光熠熠：“我没记错的话，当今四皇子最喜欢读书，一向以博学多才闻名，况且，四皇子的叔外祖是文渊阁大学士蒋景山，有蒋大学士支持，四皇子也是当今诸位皇子中，夺储呼声最高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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