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滞的暗色入侵到她胸口时,忽然顿了顿,快速退下去,退到洞口之内。洞内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眼睛中突然浮现出温柔的神色。长生呆了呆,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双眼睛中光芒越来越柔和,从石洞内吹来一阵轻柔的风。最开始只是围绕着她的衣裙旋转,后来轻柔地托起她的四肢,带着她朝头顶飞去。头顶坚硬的石壁消失不见,出现星空一样的银色漩涡来。
清风包裹着长生朝银色漩涡飞去,脚下那双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眼神温和又柔顺。长生恍惚起来,觉得一切像场梦一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娘,你没事吧?”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长生睁开眼睛,天空明星寥落,树影微微摇动,她躺在井边的青草丛中,呼唤她的人正是乐师东方未明。
“唔……”长生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皱着眉头问:“我怎么在这里?”
“这也正是我想问的。东南偏殿距此并不近,且宫中已经落了锁,姑娘是如何过来的?”东方乐师静静开口,黑发散在肩上,手中握着白色骨箫。
东南偏殿……长生抬头看向他无神的眸子,“你知道我是谁?”
“我记得你的声音,还有你身上药草和青芙糖的味道。”
“我……”长生忽然间忘记自己是如何来到未央宫的,夜风清凉,她打了个寒战,“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为叶夫人吹奏凝神曲,自然要在这里。”
长生慢慢清醒过来,“你一直都在这里么?你可曾见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姑娘指的是什么?”男子不动声色。
长生趴到井边,朝井里看了一眼。咦,浅浅的井水,映着头顶淡淡明星,分明跟白日看到的没什么区别。她疑惑地看看那口井,又看看东方未明。手指触到身上的衣服,柔软干燥,没有一丝水汽。“我……我掉进了井里,还见到了一只黑色的怪物……”她怔怔忡忡,还未从惊吓中平复过来。
东方未明听到她的话之后却是神色一变,“你看到了一只怪物?”
“是,一双红色的眼睛,躲在黑暗的山洞里面。”长生只管低头看着井水,却没看到乐师黯淡的眸子中刹那间浮现出红色光芒来,那光芒落在长生身上,上上下下打量,她毫无所觉。
“你上次说喜欢听我吹箫。”他垂下眼帘,神色已恢复了平静。
长生看向他轻轻笑起来,“是,很好听。”
东方未明颔首,“知音者难求,我便为你吹奏首曲子吧。你喜欢听什么?”他修长的手指已握上骨箫。
长生不知他为何突然对自己和颜悦色,惊愕之下也觉得欢喜。慌忙敛正衣服坐好,“你吹些欢快的就好。”
男子闻言一笑,“好。”
长生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玉箫上,好奇道:“这是什么做的?白白的,像玉又像石头。”
男子手指轻柔抚上骨箫,像抚摸着情人的脸颊,缓缓道:“这不是玉也不是石头,它是骨头做的。”
长生吃了一惊,“什么骨头做的?”
男子斜睨了她一眼,轻笑,“自然不可能是人的骨头。总之,某个大妖怪的罢了。”
这一个晚上是长生来到燕国以来度过的最快乐的一个晚上。虽然上半夜莫名其妙被妖魔掳了去,但是依然无损接下来的快乐时光。东方未明作为燕国王室的乐师,果然名不虚传。长生见他双手翻飞如蝶,整个人随着乐声飘飘如仙。说来奇怪,她与音律一道,向来一知半解,并不算有天赋。但是他吹奏的每一首曲调,她都能体会到曲中的深意。
东方未明脸上神情越来越温柔,最后一个音符飘荡在半空之后,他手中骨箫缓缓放了下来。长生还沉浸在乐曲中,意犹未尽。她痴痴看着他,突然道:“你在找一个人。”
“嗯?”
“我听得出来,你在找一个人,一直找不到,心里哀伤不已。”
东方未明轻笑:“倒不是在找人。那人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没离开。只是她生了很重的病,我一直找不到解救她的办法,心中因此哀伤。”
长生满是同情,“得的病像叶夫人一样重么?”
东方未明柔声道:“不可相提并论的。”
长生点点头,还欲再问,就听见东方未明说:“快要天亮了,你还不回去么?”
抬头一看,果见东方启明星闪耀,天际一片蒙蒙白线,长生倒是吃了一惊,“居然过去了一晚,我要回去了,不然师兄会担心的。”她恋恋地向东方未明道别,后者握着骨箫清淡笑着,“你我有缘,一定还会再见的。”
长生回到东南角自己居住的宫阙时,天空已经冒出了一点通红的霞韵。她本想偷偷溜回去,却不料宫门大敞,徐子静正在松树下练剑。一时间她站在宫门口,进去不是,出去也不是。“师妹,早啊。”虽然看都没看她一眼,徐子静却已经知道她回来了。
长生硬着头皮往宫院内走,呵呵干笑着:“师兄好勤快。”
“哪里,不及师妹你一宿不睡来得勤快。”徐子静不咸不淡回了一句。长生翻了个白眼,好没意思。孰料他又加了句,“想必师妹你经过一晚上的冥思苦想,已经可以人剑合一了?”
长生瞪了他一眼,“有完没完!”
徐子静收剑,转身看着她,“那你说说看,你一晚上干嘛去了。”虽然他平日里嬉皮笑脸蛮不正经,但一旦认真起来,身上那股肃穆倒压得长生有几分胆怯。
“我……我被妖魔掳走了。”长生皱皱鼻子。
徐子静看着她不说话,神色冷峻。
长生见势不妙,急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师兄,我昨夜睡觉,梦到一只妖怪,躲在黑雾里面,两只猩红色眼睛,可怕非常。我在梦中被它蛊惑,掉入井水,险些丧命。”
徐子静皱起眉头,“你也梦到了那只妖怪?”
长生一怔,“你也梦到了?”
“不只是我,这宫里所有的人都梦到了。”
“什么?!”长生瞪直了眼睛。
徐子静拉着她走向殿内,一边走一边道:“你方才说,你落入了井中,哪里的井?”
“未央宫中那口井,你该记得的,叶夫人常用它来浇灌草木。”
“那妖怪就在井里?”
“额,也不算是。但那口井是入口,可以通到妖魔的巢穴。”长生停下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徐子静,“师兄,你说,我会不会是在梦游?”
“我可不知道你还有这个毛病。你在井里呆了一夜,是怎么脱身的?”
不知为何,长生就是不愿徐子静知道她与东方未明待了半宿这件事情,口内含糊道:“我昏昏沉沉间,时间过得飞快,用飞剑斩那妖魔,开始还有效果,后来连剑也被它的妖气沾污了。本以为要死了,却莫名其妙被放了回来,真是奇怪。”
徐子静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正在静寂间,有宫女进来禀告,“先生,大王身边的宫侍请您去未央宫一叙。”
想来是为了妖魔入梦之事。徐子静点头,“很好,我正要去看看。”他看着长生,“你要跟我一起去么?”
长生立刻挺直脊背,“当然,师兄一个人去多危险!”
徐子静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好,既如此,你先吃两块糕点垫垫饥,咱们这就过去。”
天色阴沉的,像是要落雨的样子,但空中并没有乌云,反而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太阳未升起前,雾气也没有升起,随着日升,雾气也越来越浓郁。直到遮蔽住日头,只余下一片惨淡的白色光晕挂在头顶。
“师兄,这雾气来得妖异,遮住了整片王宫,天显异兆,莫非大白天的妖邪就开始作祟了不成?”长生担忧地望着天空,口中尚嚼着果脯,声音模糊不清。
徐子静在她脑袋上抓了一把,“瞎操什么心,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师兄扛着呢。”说着抬头看了看雾霾的天幕,到底眉宇间带上了几分忧虑。
两人进入未央宫时宫女们静默着穿梭来去,手中捧着巾帕金盆之类,应该是正在服侍主人梳洗。未央宫的管事大宫女候在宫门口为他们引路,也是一路沉默。长生望着那宫女的背影低声道:“好奇怪,她怎么像哑巴了似的,都不愿意理我们。”
徐子静笑道:“这还不简单?燕王一定在未央宫中。”
长生瞥了他一眼,将信将疑。也许正是清晨的缘故,未央宫中非常清静,连鸟鸣的声音都听不到。几日不留神,花圃中的花草像疯了似得,长得灼灼夭夭,张牙舞爪。看上去不但没了娟秀,反倒显出几分凌乱。想来是叶夫人近些时日体乏,无心打理的原因。她正欲往正殿走,却被徐子静一把拉住。长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叶夫人一袭单薄的衣裙正站在古井边,朝井里痴痴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