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阳光晒到人脸上,暖洋洋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长生跟在徐子静身后眯着眼睛进了未央宫,见花木吐翠凝香,越来越茂密。徐子静被宫女接引着往主殿的方向走,长生被花圃中蓬勃欣然的生机所吸引,慢吞吞落在了后面。花间有蝴蝶在飞,黄的白的,个头不大,悠然飞起又落下,长生怔怔看得呆了。
突然耳边听得一声细微风响,她警觉的立刻往旁边闪避,就见一颗小石子呼啸着从她耳边飞了过去,啪嗒嗒落在身后的花田中。丢石子的小公子姬韶见她竟然避了过去,咦了一声,大为不服气,手中捏了枚石子又要再掷。
长生急忙跳开,双手叉腰做怒气状,“喂,再扔我可要生气了!”
姬韶把剩下的石子托在手中掂了掂,侧头道:“那你过来陪我玩。”
长生见他穿着百蝶穿花的蓝色绸衣,胸前依然用五色丝线挂着那块斑斓的美玉,眼睛清澈纯真,就像个五岁的孩子应有的模样,一时失了神。这宫里,竟是人人都有两幅面具不成?白天一副,晚上一副。人前一副,人后一副。
姬韶把手中石子一块块丢进古井中,听到噗通噗通的水声,长生皱起眉头,“你当心别掉进去了。”
姬韶哼了一声,“这么浅,掉下去也不会怎样。”说话间长生已走到井边,顺着他的话一看,果然见这井水并不深。井壁上长满青苔,潮湿阴冷,正午的阳光照着井中那泓清水,潋滟的光波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叶夫人平时浇花用的便是这井里的水么?”
“是啊,这块花田里的花,都是我挑的水浇灌的。”他嘴角一勾,得意地笑起来。
长生见他面如满月,可爱至极,想到昨晚莲池边的孩子,忍不住问道:“小公子,你平日什么时候安寝?”
姬韶闻言扫了长生一眼,不动声色,“你问这个干嘛?”
“我昨天夜里听到有人吹箫,但是宫女都说没听到,所以我想问你听到没有。”
“那个呀,”姬韶一边朝井里丢着石子一边漫不经心回道:“听到了啊。那是乐师特意为我娘吹奏的。我娘之前晚上总睡不好,多亏了那个瞎子,这段时间才有些好转。”
长生皱起眉头,“东方先生惊才绝艳,怎么能称他为瞎子?”
姬韶哼了一声,笑嘻嘻看着她,并不接她的话。“瞧你这副乌眼鸡的样子,一看就是没睡好。你那边若是少了什么东西,记得跟本公子说,我会成全你的。”
“你还没告诉我你几点安寝呢。”长生不依不饶。
姬韶道:“未央宫亥时落锁,我自然是落锁之后就睡了啊。”他大眼睛微微闪了闪,狡黠可爱。
长生还未说什么,突然从殿内传来女子的惊呼声,“夫人不可!”姬韶把手中石子一丢,拔脚往宫内跑去,长生尾随而至。
珍珠帘高高荡起,叶夫人半伏在枕上,床榻下是一只摔成数片的白玉碗和流了一地的药汁,进门就能闻到一股苦苦的涩味。
“你真的想死,孤即刻就可以成全你。就按照之前说的,你死之后,孤将韶儿缢死,把整座乐枝山上所有的活物都为你殉葬!你来告诉孤,你是不是真的想死?!”未及进去,就听到燕王的咆哮,长生在殿外止步,姬韶却踏踏地直接跑了进去。珍珠帘被那团小身影呼啦啦的拨开,长生透过飞起来的珍珠,看到叶夫人面色惨白,身下的白芙玉茧枕上血迹斑驳。
玄色衣袍的高大男人就站在她榻前俯身看着她,背影中透露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气。“你告诉孤,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姬韶抱住叶夫人的衣袖,怯怯叫了声,“娘。”眼圈一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叶夫人垂下眼睛,轻声道:“贱妾又惹大王生气了,都是我的过错,大王莫要气坏了身子。”
燕王身上可怕的阴鸷之气消融了大半,冷哼一声,“夫人今天是否饮过鹿血?”
姬韶道:“娘嫌鹿血太腥,不肯喝。”他小小的声音中满是无可奈何。
燕王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身边的亲卫淡淡道:“把未央宫中服侍的宫女全部拖出去杖毙,孤的王宫里不需要没用的人。”
叶夫人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涌现出不自然的潮红,她用手捂住嘴唇,白皙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露出来,手臂上红色斑点触目惊心。咳出的血从她指间溢出,姬韶拿出手绢替她七手八脚地擦拭。
燕王冷冷看着她,微眯的眼睛,透露不出这男人丝毫的感情。他把视线转向一直静默站在旁边的徐子静,“他们都说你是神医,依孤看来,你的医术,不过如此。”
“医者父母心,若有可能,我也希望自己可以肉白骨,起生死。”徐子静不为所动。
“孤的王宫里,来过几十个大夫。他们没有医好叶夫人的病,所以全部把脑袋留在了燕国。”燕王冷冷道。
徐子静苦笑,“为了保住在下的这颗脑袋,我自会尽力。”
燕王道:“来人,去拿鹿血给夫人喝。”吩咐完之后,他看也没看叶夫人,负手离开了。很快有新的宫女端来温热的鹿血奉到叶夫人榻前。见叶夫人神情木然,那宫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夫人救命!夫人若是不喝这碗鹿血,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叶夫人满脸疲惫,接过那碗鹿血,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宫女如蒙大赦般拿着空碗退了下去。
徐子静悠悠自殿内踱出来,正碰上殿外大白日头下若有所思的长生。长生侧头看了看徐子静的脸色,“师兄,你的脑袋若保不住,我的还能保住么?”
徐子静挑挑眉,“你觉得呢?难道这个时候你想舍弃师兄?长生,你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么?”
“我们出来时带的药不多,你不是说没药材配解药么?要不我去山上为你找一些?”
徐子静笑吟吟瞅着她,“不用了,我怕你会跑了。你放心,我就算掉脑袋,也要拉着你垫背。”
长生冷冷白了他一眼,“可见你是死不了的。”
身后突然有一道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先生你配制的解药不起作用么?”两人愕然回头,就见小公子姬韶不知何时正站在身后看着他们。因为见到了父母间的不睦,他漂亮的脸蛋上还带着郁郁的神色,像被霜打了青叶一样,比起素日目中无人的骄横模样,倒更惹人怜爱。
因为这小公子一贯跟自己不对头,早上玩球时刚害得他鼻血直流,那会儿他可是暴怒不已,发誓要将自己五马分尸的。这才不过几个时辰,态度就迥然反转了。这么恭敬的叫自己先生,问的又是这样的问题,徐子静不由得谨慎起来。“你母亲身上的毒已经好多年了,想要根除,并不容易。我也不过先用药物控制住她体内的毒素不要发作,再另想办法罢了。幸而有三眼神鹿的血,你母亲才不至于太过痛苦。”
姬韶脸色显得很是怪异,“上次先生说,我娘中的是什么毒?”
“东海黑蛟的毒液。”
“我,我这宫里有佛心草!”姬韶急急道,“可以解毒么?”
徐子静与长生互看了一眼,徐子静道:“佛心草的确可以解毒,只要毒药未入体,混在香炉的熏香之中,或洒在床褥上,都可解除。可一旦毒药深入经脉骨髓,像你母亲这样,佛心草就无能为力了。”
“那我娘身上的毒,就真的无法可解了么?”姬韶眼神中有浓浓的哀伤。
“并非无法可解,只是比较艰难。用昆仑墟的沙棠,离忧草和着百年白鲥的鱼骨熬成药汤,就可以解除。但是昆仑墟早已重新归为天界,沙棠和离忧草自然也无处可寻。若是能拖延久一点,派人四处搜罗,也许还能得到些别人之前搜藏的。”徐子静沉吟道。
一直静默的长生慢吞吞插了一句,“其实还有个办法。”
徐子静扫了她一眼,点头,“嗯,的确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姬韶跳起来,眸子闪亮。
“去东海找一只黑鳞毒蛟,取出它的内丹吞服,毒性自然可以化解。”
姬韶刹那间脸如死灰,眸子中的亮光完全熄灭。
“但这方法,与寻沙棠一样,飘渺无望。想那东海之大,普通人根本不知道毒蛟栖息何处。传言,那种妖魔生存在流波山附近,流波山本是在海上随波浪四处飘浮的仙山,也是寻无可寻。”
几句话出口,小小的孩童失魂落魄,像被抽去了所有精力一样,垂头呆站着,不言不语。长生蹙眉看着他,心中不忍。徐子静叹了口气,拉着长生从未央宫出去。“也许,事情还有转机。”长生一路垂着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嗯,我回去后想办法传信给大师姐,问问清微山是否存有沙棠和离忧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