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是翼之的生辰。
那一日,翼之本答应我,任由我好好戏弄一翻,不管是什么条件,只要我敢提,他就敢答应。
那一日,我本来想让他男扮女妆,狠狠地恶心他一把的。
那一日的清早,我还是快乐地象只小鸟一样,将快活的笑声洒满整个军营的,可就在那个时候,营门口的哨兵就给我这位“薛神医”送了样东西来,那东西是个长长的匣子,一层层地油布密密地包的极好,我在打开它的时候,心里头还在想,难道是我订制的烟花这么早就送来了?但当我一层层打开,看到最里层的时候,我的脸顿时变得刹白。
因为,那个狭长的匣子里放的,俨然就是梅花断七星琴!是的,是梅花断七星琴!就是当初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把梅花断七星琴!
我记得很清楚,这琴在我当日“嫁”人之时,被我很慎重地托付给姊姊收藏了,那么,为何如今这琴竟会出现在这里?难道……难道姊姊出什么事了?我愈想愈惊,心脏肺腑皆害怕紧张地搐成一团。当那哨兵告诉我来人已经离去之时,我来不及跟翼安王打个照呼,匆匆在怀中藏了匕首,袖中藏了金针,问明了来人的打扮之后,骑着翼之送给我的那匹名叫“风神”的白马策马就追了出去。
一路焦急地策马狂奔,我终于见到了送我这份礼物的人,可是我没想到,送我这份礼物的人竟然会是她!居然会是她!!
春日早晨的阳光轻柔得如金色的轻薄细纱,茫茫的碧海上一片光影潋滟。隔着阳光远远望去,一辆由多人环拥保护着的奢华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送我礼物的正是坐在这马车里的人。我心急如焚,一拉马头快步冲至车队前面将马车拦了下来。
数十名护卫顿时拨出了长剑指向我,光晃晃的剑头在阳光之下发出森寒的光芒。
“住手!”马车里传出一个娇媚柔和的女声,紧跟着车内伸出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将黑色的车帘轻轻卷起,一个满头珠翠的女子,在奴婢的搀扶下婷婷袅袅的走下马车。
阳光下,赤金展翅飞凤钏的花钿更托显得那张美丽的脸庞艳光四射,那女子未语先笑,鲜嫩欲滴的红唇里轻轻吐出四个字来“好久不见!”
我邃然一惊,连退几步,似口吃似的说道“你……你……你”
她扑哧一笑道“你什么呀,该不会这就不认识我了吧?”说着,她上前一步声如蚊蝇地低语道“哎呀,我的好姑娘,你一走多日,夫人对你可想念得紧呢!”
后面的那句话如火上浇油一般,迅速燃起了了我心中的怒火,我的目光似要噬人一般,死死盯在她身上“孟忆柳,你……你来这儿作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知道里?你又是怎么我的身份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送琴来的人会是孟忆柳,居然会是孟忆柳!!
孟忆柳脸上顿时露出万分委屈之色,她眼波似水,脆生生地说道“我来,还不是因为少夫人的最后遗嘱,大老远的来你琴呢!”对于我后面的那个问题,竟是避而不答。
仿佛有万千焦雷在我头顶轰然炸响,直炸得我魂飞魄散,支离破碎,“少夫人的最后遗嘱”这八个字,便如同八把尖锐锋利刀子,一刀刀生生的扎进了我的心头,我痛得浑身抽搐起来,身子一倾,一口血,呕在了身上的那件青衫上。
“你怎么了?怎么?你居然还不知道?翼安王没跟你说吗?”孟忆柳被我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将摇摇晃晃的我扶住。
我心神剧痛之下,反手将孟忆柳的手臂抓住,力气大到几乎将她的手臂生生折断,我嘶哑着声音,粗声问道“你说姊姊死了?姊姊死了?我不信,她生端端地为什么会死,你骗我!”最后三个字,是我从胸腔里用力吼出来的,右手一抖,一根金针已经被我拿在手中,我死死的抓住孟忆柳的手臂,用金针对着孟忆柳的眼睛,恶狠狠地说道“你骗我,你敢骗我!我姊姊没死,你若再敢说她死了,我就杀了你,你快说,你说她没死,她没死!!”
孟忆柳挥挥手,遣散了一干想要上来保护她的护卫,然后任由我将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也任由我发抖手中的金针将她的脸颊划破,渗出一滴滴细珠似的血珠。
她叹息着说“飞雪,你别这么一厢情愿了,就算你今日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姊姊已经……”
不,不会的,不会的,我惊恐万分地望着孟忆柳那张略带着同情的脸,脚下一软,一个颠跛,人已然站立不住。我的面孔奇异地扭曲着,我张嘴欲哭,却怎么也哭不出声音,最后发出了一阵震天的哀嚎:“不!不!!不!!!”
突然之间,我一把推开孟忆柳,猛地掉转身子,飞身上马,我已然没有思想,没有意识,我只是疯狂的鞭打着马身,“风神”疾步如飞,穿过树林,冲向海滩,身后有很多人惊呼着叫着我阻止我让我停下来。可我不管,我什么也不顾了,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心思,我要回京城,我要去找姊姊。
泪眼朦胧中,姊姊的身影不断在我脑海中重复重复的出现。
那个年少时与我亲切牵手,为我梳头理衣擦鼻涕的姊姊;
那个曾经貌美如花,秀美绝伦的姊姊!
那个深夜抚琴哀唱的姊姊;
那个是病入膏肓,满脸伤疤痕,双目失明的姊姊;
那个与我紧紧相拥,失声痛哭的姊姊;
那个在清晨薄雾中脸色一片苍凉的灰白的姊姊。
骤然间,我身下的“风神”剧烈的长嘶一声,跟着竟是停了下来,我失神地望去,却见无影伸手抓住了马头上的缰绳,一旁站着的萧慕白,惊愕无比地问道“夜姑娘,你做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的孟忆柳也已策马追近,她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前面的公子,千万帮忙拦住她!”
我惊跳起来,拼命想要策马,可是“风神”被无影抓得紧紧的,一动也动不了。我跳下马,整个人狂乱的跟疯子一样团团乱转。在我这样折腾中,孟忆柳已经追了过来,她一把拉住了我,急切的喊道“你冷静点!不要这样。你姊姊在天上看到了你这个样子,不知道会有多少伤心!还有青蝉呢,难道你不想知道青蝉的下落了吗?”
我悚然一惊,终于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只狠狠地咬紧嘴唇,坚决地阻止住了自己那汹涌的泪水。唇,早已被我咬破了,一滴滴地血,滴落下来,滴在我的胸襟上。
萧慕白惊悸的望着我,问道“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我笑了起来,声音却沙哑哽咽到令我自己都吃惊的地步“有人告诉我,我姊姊死了。哈哈……我姊姊死了!萧慕白,你说我该不该信她?该不该?”
他没回答我,只静静地凝视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怜悯同情之意,半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他上前一步,举起手象是要为我擦拭唇边的血渍,但终于,却犹豫了,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之中停留片刻,然后,轻轻地放下。一阵风吹来,他手中的帕子似白色的蝴蝶一样向外飞去,被无影伸手一抓,抓在了手中。
“夜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他回避我逼视的目光,低声问我。
“帮忙?”我重复着他的话,神智渐渐清醒了过来“哦,帮忙,是的,萧庄主,只有你能帮我,我想你帮我偷偷潜回京城,行吗?”
“你要回京城?”他吃惊万分地望着我“可……可你才刚刚千辛万苦的从那儿逃出来呀!你……你这一回去岂不是……”
哦,原来他不肯帮我,我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只是全身掠过了一阵寒颤,心脏不住的下沉,下沉,一直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且又冰冷彻骨的冰窟窿里。
“夜姑娘,你别这样!”他跟了过来,伸手拦住我,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着我急促的说道“我不是不想帮你这个忙,而是你现在的身份实在不宜回京城呀!”
“你让开!”我瞪着他,简短地回答。
可是他没有让开,他张开双臂固执地拦在我面前“而且……”他吞吞吐吐的说道“而且,小王爷是绝对不允许你在这个时候离开菰安郡回到京城的。”
我的脸在这一蓦然间一定变得刹白,“我懂了!”我慢吞吞地说,声音却因心底的极端痛楚,忍不住轻轻颤抖着“原来你是问我要不要帮忙只仅仅是句客套句,是为了讨好翼安王。难道我夜飞雪在你眼中……”说到这儿,我笑了起来,甚至笑得甜腻无比“只仅仅就是一根讨好翼安王的高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