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而普通的容貌.四目相触的那一刹.潜意识便里觉得莫名的熟悉一瞬间尽数忘却的前尘往事似乎又席卷而來.是了.大约他们之前也是见过的.就如那夜借风而來的.华艳而清凉的气息.
只是与那气息又不同.带给她的不是难以拒绝可又从心底排斥的尴尬.相反.却是莫名的心安.
旁边的邱昱还等着她的态度.良久.她轻笑了一声.垂下眼帘.将目光凝在那被烛火无限拉长的黑影上.
“王爷挑选的.画眉都喜欢.”
画眉……她叫自己画眉……
普雅梅果紧紧的攥住了手.新换了的下人衣衫遮不住他蜷了松、松开再蜷起的手指.
那真的是她吗.从來未曾想过.卸下面具的她会如此温软.笑语呢喃.如花轻绽.普雅梅果怔了怔.又朝那女子撇了过去.很小心动作.毕竟身在敌营.稍有不慎.莫说是自己.就连她也会被连累进去.
再次确定真的是她.无论她到底有多少张面孔、到底会怎样的千变万化.只那双深如枯井.却又笼了蒙蒙水雾的眸子.便可佐证他所有的判断.
真的.是她……
“嗯.你先下去吧.”邱昱目光扫过普雅梅果的身侧.随即收回.重新放在摊开的《南疆文辞》上.
普雅梅果小心翼翼的行了礼.跟着老张走出去.然而却觉得身后有一道他最为熟悉的目光打在他的背影上.带着沉默却不容忽视的力量.微微一顿.走过门槛的时候侧眸.看见的.却是她依旧指点着文辞上的某一处笑意浅浅.
敛了心神快步离开.就仿若.她不曾抬起头.而他.也不曾回头去看.
夜深了.
普雅梅果躺在大通铺上.辗转难眠.
她还是她.只是那神色.又陌生的不全似她.
宁珂……画眉……你到底还有多少个身份.是我不知道的.
月色如水.毫不吝惜的倾注在大把大把的树叶上.深深浅浅的绿色在阴影中交错蜿蜒.便如他隐晦而又纠结的心事.
邱昱搁下手中的棋子.叹了一声.
棋盘上黑白两子各自为营.然而却一片混乱.乍一看似乎白子略占上风.然而黑子却也步步紧逼.棋局惨烈.却走的毫无章法.走到最后.只能成一局死棋.
死棋……
邱昱心中莫名的就烦躁了起來.一伸手就把棋盘推落在地.清脆的裂玉声中.邱昱双手猛地拍上桌子.一瞬间的天地失色.余光却瞥见那封从大营來的快报.静静的被他搁在书匣的最上头.
长叹了一声坐下來.邱昱取过那封军报.
“邱莺失踪”
所有的事情都乱成一团.邱昱狠狠的揉了揉头发.站起身來.月色清冷.而他的面色.也不会比这月色好看几分.
邱莺失踪.他的王妃虽可称才智过人.可毕竟身为一介女子.她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仰起头看着月色.良久良久.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來.“回大营.”沉沉的苍穹下结起了层层的霜.澄黄的月光打上去.又折射出清寒的光照在邱昱脸上.照出他近乎惨白的脸色.
这世上.总还是他在意的东西的.
比如邱莺.比如他的王妃.阿史那玉竹.
大营.
距离元城不远.相比起來.倒是距断头崖更近一些.
邱昱一路上的脸色都不好看.似乎是因为断头崖下那一战的惨烈.自出兵从未遭受过如此大挫的他心怀戚戚;又或者是因为邱莺至今下落不明.大营中.王妃的军报一封接着一封.沒有人知道向來稳重听话的郡主邱莺去了哪里.然而.除了老张.旁人并不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南疆王.此刻同样因为元城棋苑的画眉而心神不宁.
“为何不带上她.”
老张骑马紧随在邱昱的轿旁.
“棋苑人多、杂乱……”邱昱揉揉额角.将手中的军报搁在一旁.
老张沉吟不语.神色却分明的奇怪了起來.断头崖一战.邱昱的近身内侍几乎全都惨死.仓促之间來不及招募.只能用老张充数了.
“棋苑有万博坐镇.绝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老张忽然沒头沒脑的说了一句.
然而邱昱却明白老张担心着什么.普雅梅果出现的实在太是时候.为了进棋苑又甘愿在额上刺字额上刺字.这是南疆古时买卖牲畜时才会留的印记.
即便如普雅梅果所说.他确实是普雅阜的私生子.那普雅阜与生俱來的高傲.为何不见他遗传了一分.
画眉的身份蹊跷.普雅梅果此时进府蹊跷虽是应着断头崖一战惨死的普雅阜的名号.然而他还是怀疑他.不然.也不会在他的额上刺下“邱”字.然而普雅梅果的坦然接受.却让他愈发的怀疑.
不顾一切的想要进府.只能是为了那个被他掳來的女子.
他的画眉.
浓云蓄足了水汽.到了夜间的时候.向來少雨的大漠便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如针.晕染的邱昱本就浓重的心思愈发的沉郁起來.然而到了大营的时候.天色却渐渐放晴.层云渐散.清辉洒在树冠上.折射出轻雾般剔透的银光.
“王爷……”
一骑绝尘而來.随即在他的面前站定.他最熟悉的银盔红马.这是他的的王妃.
“你这是……”邱昱诧异.若非要紧事.阿史那玉竹一向很少在夜间出來.更何况.还是独身一人.
“我找到了莺儿.”一直到现在邱昱才发现阿史那玉竹有些不正常.脸色白的吓人.一双眼瞪得通红.紧攥着缰绳的手微微的颤抖.还未走近便可体会得到那周身散发出來的巨大的寒凉.
“在哪.”邱昱翻身上了阿史那玉竹的马.坐在她身后.接过她手中的缰绳.
阿史那玉竹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断头崖.月色倾斜如水.邱昱心中忽然升起不详的预感.是什么时候.大约自断头崖一战后.自己就已把断头崖当做阿修罗地狱了吧.那此时.他的莺儿……不敢想.然马儿却通人性般的朝断头崖驰去.极快的速度.快到浸了雨的风从他的耳旁呼啸而过.带了的是刀割般的痛.
怀中人瑟瑟发抖.那是他不曾注意过的.一向为他撑起一片安定的阿史那玉竹.何时.竟消瘦至此.
消瘦到.即便是隔了盔甲.他也能感受到她高高隆起的肩胛骨.尖锐的如同一把刀.精准无比的刺入他的心脏.
“玉竹……”邱昱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也会如同邱莺一般.不经挣扎.便自他怀中飞走.就像风筝.“不会有事的……莺儿她不会有事的……”
时至于此.脱口而出的安慰却是如此苍白无力.断头崖意味着什么.或许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
枣红马在羽岚河前站定.随即转了几圈.喷出长长的鼻息.
马蹄前.腐朽的尸身堆积如山.而在那尸山后.他却分明的看到他的莺儿.以一种古怪的姿势跪在地上.面对着北周的方向.手中的匕首.直直的刺入小腹之中.
血腥的味道凝固在草尖上.挥散在断头崖近乎稀薄的空气中.
夜色戚哀.邱昱却紧紧的盯着邱莺手中的匕首.良久.笑了一声.“昭和老儿.我还是低估了你……”
阿史那玉竹紧紧的跟在邱昱身后.看见邱莺的一刹也只是猛地捂住嘴.再也沒有哭出声來.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
而此刻的棋苑.却仍是难得的平和与宁静.仿佛邱昱所历经的惨烈与悲恸.却沒有一丝一毫的传入棋苑中來.
南疆的花色最为奇特.艳艳的红.灿灿的黄.澄澄的蓝……仿若所有的花都在自己最为绚烂的一刹静止.尽情的挥洒着这为数不多的娇艳.花丛中的女子含笑而立.侧影是一弯细腻的弧度.仅凭侧影.也想象得到正脸该是如何的惊艳绝伦.
杨树下的普雅梅果叹了一声.“好美.”
是好美.天幕悠远.时光绵长.此刻.所有的一切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一片铺陈.失了本來的颜色.
“再美也沒你什么事.王爷说了.过了端午.就收她为小妾呢.”站在普雅梅果身旁的一个小侍卫笑了笑.有些尴尬道.“不过.终究是个战俘.将來再有个一儿半女的.侧妃的位置少不了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普雅梅果瞥了那个小侍卫一眼.额角上也有一个“邱”字.这是继他后第三个额角被刺字的人了.说來也怪.明知道混进來的人中少不了奸细.棋苑的管家万博还是细致的一个个的刺了字.便放心大胆的把他们安排在了内院做苦力.
棋苑的内院只住了画眉一个人.想必是个人就会看出邱昱这是引蛇出洞的意思.
然而邱昱这一番回大营.已走了半个月有余.他当真就放心棋苑鱼龙混杂.还是.他早就有了什么把柄在手.料定所有的人都翻不起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