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诸人都只屏住了呼吸.
刘御史在皇城中是个神话.就如昭和帝手中的利剑.不出鞘则已.一旦出鞘.剑锋所指.必有伤亡.
“嗯.”昭和帝笑了一声.神色忽而温软了下來.看向容楚.眸中也含了满满的笑意.“你起來吧.竺州亢旱属实.赵伍郎知而不报刻意隐瞒.其罪当诛.”
容靖听完昭和帝这段话.忽然愣了愣.
容姝不是今日刚从含昌宫传了密信來说刘御史已死吗.怎么现在刘御史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还会请出尚方宝剑扰乱自己的计划.
然而不等他解释.昭和帝便对着他喝了一声.“容靖.你可知错.”
目前的态势最明朗不过了.昭和帝对于户部欠银一事必定会追查到底.任何人都知道.即便是容楚真的操之过急.此刻的昭和帝也只会彻底站在容楚这边.
户部的差使向來难办.若是此刻昭和帝表现出半分不赞同容楚的意思.那往后户部的差使.必会如履薄冰.
容靖心中也明白.然而他更明白以昭和帝的脾性.最不爱临时捣软的性子.于是便跪下.虽跪下.却仍旧高声为自己辩解.“父皇.儿臣无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儿臣欠银太多无法归还.只能变卖家私.”
“你变卖家私抵还欠银.确不曾有错.”昭和帝冷哼了一声.“朕说你的错.是侮辱当朝亲王.骨肉相残.”
容靖默不作声.指尖却狠狠的扣进砖缝中.
额上的冷汗一滴滴的落下.顺着砖缝上的沟沟槽槽.一路蜿蜒.
“容靖.你可知错.”
昭和帝罗列完容靖的罪证.再次高声问道.
容靖虽是压低了声音.然而宁珂却听得清楚.容靖对昭和帝这个判定.并不服气.“儿臣知错.儿臣错在不该惹父皇生气.任凭父皇责罚.”
刘御史在昭和帝的示意下站起身來.朝着容楚所在的席走过去.
容楚给刘御史腾出了地方.礼节性的对着刘御史笑了笑.
刘御史支起衣袖.遥遥遮住大殿中所有的目光.容楚的神色.便在瞥见刘御史揭起面上半边面具的时候顿住.一瞬间的僵硬、失神.便如死灰一般毫无血色.
……
然而此刻的昭和帝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容靖的身上.沉吟片刻后.便道.“当殿廷杖三十.”
杖责对于亲王來说已是天大的责罚.别说还要当殿杖责.如论是否会坏了身子.这名声传出去.可算是在百官中落了口实.
待听到当殿廷杖.容靖面色一僵.然而下一刻.却俯了身道.“谢父皇恩典.”
殿外侍立的人听清昭和帝的旨意后.顿了顿.先不说容靖的身份他们不敢打.便是真的打了.谁知道昭和帝日后会不会再以此为由寻他们的麻烦.今日之事.究竟是昭和帝的本意还是对容靖一个忠告还尚在两可之间.再联系到容靖近日來势头如水涨船高.难保容靖不会成为新一代的太子.
若真成了太子.别说是他们.就连他们亲眷族人的性命.也尽在他的拿捏之中.
便是这大家俱是一愣的时候.刘御史忽然把酒对着上座的宁珂笑了笑.“这位便是国相大人.”
刘御史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压的极低.虽是笑.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听得向來自以为雍容自若的宁珂也不由的在心内惊了惊.
“正是.”
宁珂对着刘御史拱了拱手.许是因为曾盗用过刘御史的名字.是而怀了一丝愧疚的对着他笑了笑.
见到宁珂对自己笑.那所谓的刘御史偏了头.不知何时散开的长发便半披开在肩上.凤眸中透出森森的凉意.“宁大人.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宁珂莫名便觉得周身一冷.寒暄过第三句后.果断的开始了沉默.
心内却早已对这个刘御史下了定义.常戴面具.性情阴冷.必非善类.
昭和帝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进來.心中一怒便将手中金杯掷了出去.三足杯滚下台阶.滚在容靖身前.顿住.容靖瞧了瞧那金杯.又抬起头看了看昭和帝.眸中笑意清凉如水.一一看过怔愣着的容清.垂了眸兀自盯着金杯的宁珂.笑意古怪的刘御史.还有敛了衣袖的正襟危坐的容楚.忽然笑了笑.
“父皇何必动气呢.”
语速放的很慢很慢.仿佛要于这慢中咀嚼过这翻覆帝王心.品味完这薄凉世间态.
“父皇若是动气.便是儿臣得错了.”
容靖又笑了笑.不曾起身.却挑明了对着殿外侍立的人道.“來吧.”
昭和帝负手而立.
别过脸不去看被按在长凳上的容靖.不去看一指宽的竹板啪啪的落在容靖的背上.他自然是知道的.自幼在宫里的这些人最明白怎样用力能打到皮开肉绽却不伤筋骨.怎样用力看似肉皮无伤却把伤都留在体内无法治愈.
那么.打容靖的.又是哪种手法.
那竹板落在容靖的背上.竹板上的倒刺却好似勾过昭和帝的心.划出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不是他狠心.只是这国事无论怎么说.总是大过于私情的.
三十板.两个人交替落下.待到打完.容靖的后背已沒有了完整的皮肤.然而从始至终.容靖都硬撑着沒有叫出一声來.额上的汗珠混着背上的鲜血.顺着长凳.顺着挥舞的竹板.湮灭在了这长明宫中.
“退下吧.”
昭和帝至始至终都沒有回头.
“儿臣……谢父皇恩典.”容靖硬撑着从长凳上挣扎下來.旁边的人要去扶.却被容靖一手挥开.拜过了昭和帝.容靖踉跄着走向殿门.血肉模糊的后背经过行走的牵扯愈发的疼痛难忍.容靖咬着牙.狠狠的撑着.待走到长明宫殿门口的时候.借着扶住门框的一瞬回头对着一路跟过來的人笑了笑.眸光扫过长明宫.扫过神态各异的几人.盯在容姝推开的屏风上.
擦肩的一瞬间.压低了声音扯着嘴笑.
“杖责的仇.等我來报.”
……
昭和帝重新坐了回去.然而心情却愈发的高兴不起來.容姝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儿.却因了这碍事的身份.无法给她一个她想要的未來.
一儿一女大闹长明宫.只怕即便未曾串联.也会成为这北周世世流传的一个笑话.
他是在天底下最为失败的父亲.也是给予北周这一片安定繁荣的英明君主.
呵……还真是.矛盾的身份.
刘御史却好似打定了注意要接近宁珂.容清替宁珂挡了几回.却也不好挡的太露痕迹.只能执了杯遮掩.却以眼神询问.
宁珂颌首.示意容清即便是说几句话也无妨.
趁着歌舞再起的时候.宁珂径直起身走向了容楚的那一席.刘御史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容楚答应和宁珂换席.宁珂并不在意.只是想着过会儿要怎么敷衍这刘御史才好.
和容楚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本想加快步子.不想.容楚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小心些.”
随即一错而过.
宁珂微微有些愕然.末了便是在心里冷笑.容楚.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我最危险的时候吧.
然而她和容楚都是聪明人.在昭和帝面前并沒有表现出什么來.宁珂知道.刘御史为人心机深藏.不好对付.是而也就沒注意别的地方.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刘御史面前.
“在下刘戬.”刘御史端起酒杯.斟了两杯酒.推了一杯给宁珂.
宁珂细细的看.斟酒的酒壶偏的是同一侧.心里微微放松了些.接过杯來.应付似地.“宁珂.”
“早就听闻宁大人雷厉风行.江南杀了孙康、刘知义两个祸害.上亥又分散知州权力.杀了孙义允这个孽障.”刘戬端起杯一饮而尽.对着宁珂示意.随即又满上.执起杯來.
“在下很是佩服.”
“谬赞谬赞.”宁珂喝的很慢.看似在品酒.然而却已将刘戬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里.落在心中.
“当时下官便在竺州.”刘戬看似热络的给宁珂布菜.身姿曼妙的舞女抛了一个长长的水袖.香味传入宁珂鼻端.幽凉而静寂.是蜜罗香.
“彼时的竺州还沒有亢旱.只是几天接连无雨.赵伍郎身为知州不开仓放粮平抑米价.却趁机屯粮.还扬言乱世必有英豪出.当真小人之心可畏.”
宁珂只是怔怔的听.并不答话.
“赵伍郎不知道从哪里找來一个道人.说是可以求雨.可笑的是.那道人设了雨坛求了几天雨.除了太阳更大更圆.除了地里的庄稼一日日的枯死.根本沒半点雨下來.”
刘戬吃了一口菜.痛心疾首道.“更可笑的是.我以御史身份要求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他竟然说我是南疆的探子.还妄图将我抓捕归案.宁大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一言已毕.刘戬冷笑了一声.看向宁珂.
宁珂忽然觉得这笑阴冷的熟悉.下意识的便问.“你到底是谁.”
“我.”刘戬顿下手中的筷子.对着宁珂揭开半边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