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却只微笑着推了推瓷碗.“不在这一时.姑母快些喝了吧.”
这些日來.她二人虽不似从前那般说话.却也全然不似生了间隙的样子.秦素月总是提心吊胆地忧心着太后会问及近來之事.所幸面前这个苦病之人并不多提.
银边见了蓝花的碗底.秦氏方才接过手帕拭了拭唇边:“哀家听说.新册的容华也怀了龙胎.”
“说的正是呢.如今也算双喜临门了.”皇后娴静地笑着.一手兀自包着颗颗滚圆金黄的栗子.仿佛是真心因这桩事欢喜着的.“明日臣妾带她一同來见母后.那孩子机敏.太后定会喜欢.”
秦氏却只淡漠地瞥她一眼.回道:“不必了.你心中有数就够了.”
即使太后说的风轻云淡.皇后心中仍不免一惊.的确.在这个后宫中她确实握有决定是否令妃嫔生育的大权.然而若在从前.遇到这样的事她必定是要同太后商榷一番的.何况.她虽着力栽培吕氏.却也原本不想那女子这么快便怀有龙裔.说起來.只能是她命数太好.
“你如今肯放下对皇上的执念自然是好的.只是不要养虎为患.才去了一个北宫氏.又何况……保准哪天死灰不会复燃.”
皇后心思一沉.只垂眸道:“儿臣谨记.”
一时间相对无言.空中的香气似也淡去不少.太后紧闭双眸.仿佛是头风又间接发作起來.脸色愈发难看.身边掌事见此情景.忙上前为她轻揉穴位.秦素月亦趁机退下了.
屋中一下冷清不少.青色的月光透过抽纱窗纸.仿若上好白瓷镀上的淡釉.映在太后微闭的眼帘之上.虽一病数月.她的心却还如明镜一般.如今的皇后不能再为己用了.饶是从前温顺如她.终于也还是磨锋利了爪牙.她不知这个女子是何时开始熄灭了那份执著于天子的感情的.但深宫之中的女子一旦绝了这份情.必将是狠毒于现在千百倍的.
一众妃嫔浩浩荡荡回宫后.除去繁琐礼节.首当其冲的便是安顿两位有了身子的小主宿处.谧良仪倒是依旧宿于熙宁宫.反倒是祥容华.对内务府所选之处甚为不满.央求着皇上为她另辟了玉昭宫.那里离天子御书房极近.每日只消杯盏茶的功夫便可走到.若翻看彤史.这月余宸妃侍寝十三次.祥容华亦有十次.加之皇后一味安抚.她竟有渐逼宸妃之势.
赏下的珍奇玩物每日流水似的送进玉昭宫.吕氏一族亦得到擢升.显赫一时.这日闻听御花园中已有芙蓉冷初绽.祥容华便携了几名伶俐的下人前去观赏.谁料竟在园内巧遇谧良仪.
她自晋升后.受尽了她人吹捧.人人待她都是极为恭敬的.只是她一直寻不到机会会一会这位先自己有了身孕的小主.又辗转得知是个性子和婉的.便故意立于柏青之下不做声响.
而相比之下.只带了贴身侍女绫罗的谧良仪便显得单薄许多.她本不欲多事.然毕竟见了对面一行人.于是缓缓上前.施了一礼道:“容华吉祥.”
祥容华这才佯装诧异地回过身.伸手虚扶了一把女子道:“妹妹一心都在这枝头常青上了.竟不知姐姐也在这里.”说着掩面一笑.她见谧良仪一身素净的装扮.又是个规矩守礼的.不禁暗觉无趣.“其实论上资历.原该妹妹去拜访姐姐的.姐姐先筱荷四月怀胎.筱荷必是少不了聆听一番指教.”
“容华小主客气了.嫔妾位分低.怎敢担指教二字.”
祥容华敛了笑.一手缠绕上青绿色的枝条.缓缓开口:“妹妹初入宫廷.无依无援.虽得皇后娘娘照拂却不比与姐姐同为人母來的投缘.妹妹我有意交好良仪.可是打探了不少事情呢.”她见谧良仪眼中略带惊慌.只懦懦地站着.便愈发得意道:“听闻姐姐与如今住在祈福殿的那位失了宠的小主交好呢.”
容华之霸道.罗语馨亦时有耳闻.只是听她这样骤然提及青鸾.仍不免有些惊诧.只如实道:“湘嫔昔日对嫔妾照拂颇多.自是走得近一些.”
“那亦是昔日之事了.这人心本和草木一般随风而动.风吹向哪里.草木自然指向哪里.姐姐冰雪聪明.也该知道宫里的风如今吹向谁吧.”那女子妩媚轻笑.伸手抚了抚垂下的鬓发.初染成的凤仙花寇红指甲经光一照.格外明艳.
谧良仪不愿多事.只含糊应道是.如今青鸾失宠.宸妃被分宠.皇后自然要极力笼络势力.她依礼送走了这位容华小主.心才算笃定下來.见绫罗亦是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遂轻声道:“你且去告诉承影.让他奉劝湘嫔小主万事小心.”
见绫罗眼中一惊.尚不及开口.她已含了几分叹息:“我所能做的.便只此了.”
然而于此时的青鸾來说.当下最棘手的事尚非后宫女子的妒忌之心.自那次途遇肖太妃后.她竟像是无意中打开了一条从未涉足过的幽深曲径.在黑暗中挣扎着前进.待到发觉时却发现已走得太远.回想起來一桩桩诡异不堪的经历.席卷着宫廷平静下的血腥气息迎面扑來.措不防地将扑朔迷离的真相暴露在眼前.
恰如她偶然发现瑾皇妃出宫的行踪.
那日是因为了落了雨.正值她与苏鄂静坐镜无池畔赏莲.自居祈福殿以來.青鸾终日闲暇寂寥.又因秋日迫近.便想在夏末之际再來看一看那曾无比旖旎风华的镜无池.偏偏这一日.一场落雨來的甚急.顷刻间已是铺天盖地的雨雾.天似骤然间塌陷了半边.穿透层层流云的光束亦被逼至天边消亡.
既然回不去了.便匆忙寻了一角荒亭.苏鄂一直试图以自己身躯护住青鸾.然而不过杯盏茶的功夫.二人还是湿透了衣襟.
时雨來得疾.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有渐弱之势.便就是在那茫茫雨雾之中.她忽见一身披雨蓑之人.远远立于垂柳之下.那方向正是距此处不远的别苑.起先青鸾看得并不真切.苏鄂见她忽然起身.亦是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