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她的眼睛阖上又睁开.似乎在梦境和醒來之间徘徊.长夜无尽.关了两日.苍腾方面沒有丝毫动静.她为之效命的人.迟迟不來救她.是将她遗忘了么.然而.从未记起过.何來遗忘.他的内心.怕是从未留下她哪怕是一闪即逝的影子罢.
而父亲.她知道为了保住她的命.一定付出了极大代价.前日.郑笑寒遣人将父亲带到院子外.就只远远的看了她一眼.确认她安然无恙后.被催促着离开.
她从來都以为.答应來鹰之不过是她自己的事.却不想连累了周家这个大家庭.倘若再次选择.她宁愿待在苍腾.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即便只是一个扫地的宫女.以更卑微的身份存在.能够经常看到他.或许也是一种福分.
心事沉浮.似木水上漂.身不由己.回不到昨日.手指亦执蓝缎布灵巧地穿梭.一朵繁复的花朵层层堆起.环簇着纤白的脚腕.仿佛在谨慎地守住它的束缚对象.
“嘭.”一股强劲的风带过.夕桑殿的大门猛地合上.与此同时.大门左上方的殿顶轰然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一个黑衣人影抱着一名紫衣女子从殿顶掠出.匆匆环顾四周一眼.目光触及到树下已经拔剑而起的五位剑客.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向王宫西部迅疾赶去.
“追.”几名剑客惊呼出声.迎身而上.紧随其后.与此同时.一道道剑光不断劈向黑衣男子.闪烁交织.绞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周宛葭被人救走了.快來人啊.”穿着灰衣的院中扫地奴才扯着粗哑的嗓子向鼎鹜楼大喊.鼎鹜楼中的剑客听到夕桑殿的动静.不少出了阁屋.正要拔剑掠起.听奴才这一喊.在练武殿中练武或执行任务之外剩余的三十來名剑客纷涌而出.拔剑追去.
扫地奴才扔了扫帚.瑟缩成一团.一手宽袖遮面.一手指着黑衣人影去往的方向.声音沙哑而颤抖.“快.快追.去……去禀报国君.”
仿佛一群黑压压的大鹏鸟飞过.一阵阴影迅速移动.扫过院子.经过静止的宫殿檐瓦.很快消失在王宫西部与山峦交接的地方.
夕桑殿窟窿处白影一闪.封原沉身悬浮在大殿正中.折扇展开一半.遮挡住口鼻.一向淡然的眸子散发出些许的炬芒.暂且顾不上软榻上的紫衣女子.旋转着身体逡巡四周.瞳孔微敛.目光谨慎仔细地扫过.似要看穿究竟隐藏着什么机关.
宛葭方才在疑惑关门的声音和殿上的窟窿是怎么來的.又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以为鹰之王宫出现了什么变乱.现下见封原进了夕桑殿.一下子明白了缘由.却不想來救她的人竟是超然物外的他.感到意外的同时.内心诞起复杂的微妙.
她注视着悬空的俊美男子.轻声道.“你考虑得很周全.机关可能便是毒药.不过……”
封原转身看面对她时.脸已经憋得有些发青.然而.目光若素.并无丝毫的紊乱.白衣若雪花堆积而成.衣祙翩然似边缘的雪被风拂飞.折扇上方的眼睛沉静地期许着她将话说完.
宛葭眸中闪过一丝不忍.手朝他招了招.“你过來.快过來.”
白衣移形换影般掠來.她未來得及眨一下眼睛.封原已來到榻边.俯身注视她.脸色发白.眉头微微蹙起.她知道他快憋不住.犹豫分秒过后.一手将他遮脸的折扇拿开.一手环住他的腰际.封原沒有拒绝.然而.身体却微微颤了一下.目光一时深沉得莫名.
宛葭借力迅速起身.闭上眼睛.将红润柔软的唇贴上那弧度最为完美的薄唇.舌尖探入.撬开他的齿贝.将气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的口中.
两唇相接的刹那.封原身体略僵直一下.很快知道她在做什么.便放松了下來.任气息经过喉咙.肺腑.流向全身.他的精神振作了些.才知虽然方才自己闭了气息.然毒气附着于皮肤表面.仍产生了一些消极影响.
他凝视着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眼皮.心隐隐一疼.想象她的内心在如何挣扎.她贵为莽荒第一富商的女儿.却甘來鹰之.冒着生命危险当一名婢女.原因他不是不知道.然而.为了救他一命将第一次亲吻送上來.背离了她情感的初衷.她一定不那么愿意罢.
封原的手缓缓抬起.欲揽住那不足盈盈一握的纤腰.倘若今后无缘.这是唯一一次主动触碰她的机会.然而.他终究还是将手放下.与此同时.气息流遍全身.如沐春风细雨.仿佛能够将一切污浊之物融化殆尽.
宛葭轻轻地推开他.柔美妩媚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垂下眼帘.盯着脚腕上的蓝缎花.声音较之前小了一些.“将这缎带斩断.我们就能出去了.得尽快.郑笑寒不是那么好骗的.”
封原苍白的脸庞恢复了原來的风神俊逸.注视着宛葭黑发泼墨而下的头顶.眼中有别样的色彩在荡漾.听她这样说.才恍然想起此番前來的目的.将折扇展开的部分“咔嗒”一收.俯下身去.见蓝色缎带系住她的脚腕.簇成一朵别致优雅的花.缎带延伸向砖缝中.不知尽头在何处.
封原的手指轻夹起那纤白脚腕旁的缎带.拇指轻轻摩挲几下.神色变了变.低呼一声.“咦.”
殿门外寂静得有些不详.郑笑寒城府复杂.心机难测.随时可能出现.确定手执之物是什么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令自己心寒的念头.
宛葭心一沉.“我的武功不输在世时的舒真.可使了十成内力.还是斩不断.不知这缎带是怎么回事.”
封原沉声道.“这叫蚕玄练.由千年冰蚕丝混合玄铁之水.再融合霜槿木浆以及蓝色染液.最后附着于质量上乘的缎带上而成.就连雪麟刀.黑麟剑也无法斫断.”
宛葭怔了怔.难道自己一生都要被囚禁在这个冷清的宫殿中.成为郑笑寒索取父亲财富的工具么.一种悲凉感顷刻笼罩心间.然只淡淡一笑.“你走罢.反正也救不了我.搭上你的命反而不值.”
封原皱了皱眉.沒有回答.松开蚕玄练.指骨修长的手向前一些.握住那双玉足腕.一阵酥麻自掌心温热处传遍全身.宛葭脸上再度泛起红潮.同时浮现一丝愠色.他怎么敢…….况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
脚挣扎了两番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封原俯身垂头.似在凝视她的脚腕.仿佛入了迷.宛葭怒意更深.刚想将他推开.忽听沉默稍久他开口.“周姑娘.想要获得自由.不是沒有办法.只是.会很痛苦.你可愿意.”
宛葭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脚腕.身体轻轻颤抖一下.不敢想象.她根本不敢想象……
封原抬起头來.眸中神色凝重.却是充满诚挚和热忱.“周姑娘.倘若你选择自由.不嫌弃的话.封原愿意照顾你一生.”
宛葭脸色苍白.紧闭嘴唇.痛苦地摇摇头.她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残废的打击如何忍受得了.事到如今.她倒是可以考虑封原.但岂能为了自由.连累了他的一生.
封原依旧沒有松开她的脚腕.眼睛一派幽远.“周姑娘.你是国君下一步计划的关键.出了这牢笼.一來.对苍腾大大有利.二來.周家才会摆脱郑笑寒的束缚.这是封原第二次征求你的意见.你若真不愿.封原自然不会强迫.当即走人.”
宛葭的额头上沁出细汗.齿贝紧紧咬住下唇.鲜血从齿缝间渗出.压抑着不让眼睛里的雾气化成滚圆的露珠.她死死地盯着那双深沉的眼眸.浮在表面的是担当.信心.藏于其后的是隐隐的痛楚.他原本是个超然物外.洒脱倜傥的男人.眼下这副模样.却是为了她么.
内心升腾起一种踏实的感觉.仿佛有了他.便什么也不用担心. 什么也不怕.心一狠.终于点点头.
仿佛有些意外.又仿佛是意料之中.封原眼中有星芒在闪烁.手松了些.轻轻地抚摸着纤腕.“宛葭.可能会有点疼.不过.有我陪你一道疼.”眸中的神色猛地沉入万丈深渊.手执折扇向她的玉枕穴敲去.她身子倒下的同时忽然扣紧脚腕.用力一折.半钝半脆响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心疼痛得无以复加.全身无力得几近瘫痪.
鲜血喷溅.瞬间湿了他的脸.手颤抖着向寝房的方向一吸.粉色的帘布朝软榻处飞來.正好盖在她已断双脚上.他克制着自己的理智.迅速将她的脚包扎好.将那一双断足塞进怀中.抱住她向窟窿处掠起.
“哈……不过是调虎离山的雕虫小技.也妄图骗得了本王.试问蚕玄练有谁奈何得了.”夕桑殿外.一个清朗凌厉的声音似利剑划破沉寂.接着便是一阵喧嚣.來的.并不只是郑笑寒一人.
封原心一沉.单手揽紧怀中昏迷的女子.“嗒”地一声展开折扇.向四根朱漆大柱和青墙齐齐削去.一圈淡青黑色的光芒似水墨迅速晕开.红柱中部出现一道肉眼难辨的缝隙.折扇“唰”地一声收拢.连带一股向内吸入的力劲.红柱与青墙倾塌.横木折断的声音“咔咔”作响.大殿轰然坍下.琉璃瓦的碎片纷纷落下.
与此同时.折扇外缘青光忽闪.执扇的手攒尽了力道.向大殿里堂后方直直一击.一个口子在纷纷落下的残砺碎屑中乍然出现.封原抓紧时机.身形如鬼魅般移闪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