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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为时已晚

    夜色寂静.零双花淡淡的香味从烟渺苑阵阵传來.飘忽氤氲.似乎一杯杯让人醉意浅浅的酒.

    筷箸轻轻敲击在菜盘上.盘中的菜去了大半.两人已经饱得差不多了.简歆忽然想起那一桩事來.“今天下午來的那个商人.似乎真的有急事.完全不似求官的样子.”

    邵柯梵将筷箸挑起的最后一口薏米饭送进嘴里.慢悠悠地嚼进腹中.隐隐忆起自己下午在意识混沌中.确实拒绝了一名商人的觐见.由于之前來宫的莽荒大富商或是显贵世家.大抵不过是一个花钱买官的用意.他虽并未对商人或富人产生偏见.却也形成了排斥心理.

    但既然是简歆主动提起.他不关心亦问了一句.“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认识.”

    简歆照着达庆说的念了一遍.“额.国字脸.三角眼.头戴暗黄色护额.正中镶着一颗深蓝色的宝石.鼻子大而高.嘴唇略厚.留有短须.身着宝蓝色长衫.浅黄色中衫.”又加上了自个回忆中的一些特征.“肚子稍大.腰配蓝色暗金线宝剑.不过.看样子不会武功.”

    邵柯梵心微微一紧.“竟是莽荒第一富商周炳夜.”

    简歆疑惑他的语气为何有些沉重.却故作轻松地调侃.“怎么.可惜.后悔.是你把人家拒之门外的.”

    邵柯梵皱了皱眉头.“我不是这个意思.周炳夜专注商事.对仕途并无半分兴趣.他虽有些胆小怕事.但头脑精明.学识也颇为丰富.母王在世时.曾有意委任他一个重要的官职.但他推辞不就.”

    “那他是为什么來的呢.今天下午他的模样.实在太过焦急……”简歆撑着侧脸.回忆起下午的情形.觉得邵柯梵太不近人情.况且她沒把国君带出寝房.让人家失望之际.又被达庆赶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一个身影在脑海中闪过.邵柯梵一惊.“糟糕.”他当然知道周炳夜是宛葭的父亲.周炳夜这等远离官场王宫之人.竟亲自找上门來.且在商场纵横几十年.该练达沉稳谨慎持重的性格.但他不由自主地将焦急流露了出來.不会是.不会是宛葭出什么情况了罢.如果那样的话.很可能是她动作时被郑笑寒发觉.那么.最关键的是.是否鹰之即将实行什么计划.

    “嗒.”筷箸重重地敲落在菜盘上.邵柯梵霍然站起.疾步走到窗前.只手挑开遮住窗柩的米白.浅蓝.玄紫三重颜色绮罗帷幕.透过雕花木窗凝视外面的景致.只见黑夜沉沉.皓月被漫天的乌云挡住.不泻丝毫光华.

    周炳夜离开到现在.已经三个时辰.即使他不会武功.无法快速抵达鹰之.然而.只要他表示愿意.一切就会变得快捷而简单.他在迷迷糊糊中随意作出的决定.将会如何误了他.

    简歆疑惑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不解他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但猜测事情一定不简单.只能劝慰他.“沒关系的.明天将他召來宫中就是.”

    邵柯梵的眸子同黑夜那般幽深.声音有些艰涩.“就怕已经來不及了.简歆.”

    简歆知道问了他也不会说.一时不知怎样接话才好.只叫伫立在大殿上的达庆领婢女进來收拾.很快的.那四名早被达庆有意留在殿门外的婢女恭敬地走了进來.书房内响起了一阵急而不紊的碗盘交响曲.衬托得窗边那仅着白色里衣的清俊男子更加孤寡寂寂.

    简歆站到窗前.与他一道沉默.见他许久不开口.知他在考虑对策.“眼下天已经黑透了.你打算…….”

    仿佛下了决心.邵柯梵的手指骨在窗柩上重重一敲.声音却低沉.“去周炳夜家.”转向她时.面容已是一片柔和.“简歆.我今夜定会回來.你守住这个秘密.”

    “我……”简歆急急脱口.本想说.“我也去.”然而.清楚他要带上她的话一定会主动而坚决地开口.便逼了回去.改口为.“我等你.”顿了顿.“就在书房里等你.”

    她竟用一些心机了……邵柯梵感到有些新鲜.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用力.将她拥入怀中.嘴角泛起一抹玩味的笑.“其实.该睡觉的时候睡.不该睡的时候不睡.自然而然.才不会令人生疑.”

    好不容易聪明一次.竟被他轻而易举地洞察.简歆有些尴尬.讪讪地嘟囔.“还不如直接关心我按时睡觉好.”

    邵柯梵双眼愈发幽深.侧过脸.投向窗外茫茫黑夜.“简歆.我会尽快回來.你按时睡觉.”

    简歆刚想叮嘱一句.怀抱一空.拥住自己的人已施展隐身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才恍然想到.他之前脸色那么苍白.竟还呕了血出來.虽然杨药师.巫师灭昼.术士方修联袂出力.治好他完全沒有问題.但一时痊愈怕还是困难的.

    本打算如他所愿.按时睡觉的.现下心情隐隐焦急.怕真的要如她自以为是的“心机”那般.直到他回來才能入睡罢.

    苍腾都城戟乾距离王宫不过两百里.只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邵柯梵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周家千年基宅外.身形停在半空.向下俯瞰.只见桂殿兰宫.雕梁绣柱.错落有致.绵延大片.屋檐灯笼高悬.映衬得大红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将诸院照耀得宛若白昼.景致各有特色.有的淡淡平铺.一方天地开阔入眼.有的在屏风、假山处转折.将空间隔了几重.韵味无穷.

    除了不同品种的花树外.绿意葱葱的爬地藤蔓从铺地砖某处抽出.伸着淡黄色的尖头.沿着砖缝生长.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不少院中镶嵌着玲珑小湖.水面涟漪不断缓缓推送來去.波光晶晶亮亮.

    大宅间多以长廊相接.蜿蜒如带.曲曲折折地通向正中最高大最豪华的那栋六层灯火辉煌的大宅.宛若托住一颗最璀璨的明珠.

    周家建筑基业.可说是一座算得上规模的王宫.在广袤的戟乾都城很是引人注目.周家事各方经营.但凡与银子挂得上钩的行当.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都与周家有着密切的联系.都城正中的二十座大型茶肆酒楼.周家控制的便有十一座.除了苍腾王宫国库中数不胜数的财富.周家可说是掌控了苍腾经济命脉.每年纳税亦纳得十分殷勤.

    女王在世时.表示愿意授予周炳夜和周炳夜的父亲周庭泽高官厚爵.必有某层意思.然而父子俩一面无意仕途.一面不愿意受王室控制.婉言拒绝了女王的这番好意.只是上缴税负的时候主动比之前多了两倍.然而.这对富可敌国的周家并无多少影响.

    倘若真的是宛葭出事.郑笑寒又识出她的身份.事情将会如何发展.又有多严重可想而知.因此邵柯梵才会如此焦急.但愿.但愿还來得及罢.

    大宅的三层正堂.摆了约莫五六桌人.皆着锦衣缎袍.一派华丽.举杯频相敬.筷箸频点盘.谈笑风生.气氛十分热闹.周家每日都有酒桌应酬.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周炳夜强作笑容的表情下.却是难以言喻的沉痛和焦虑.

    邵柯梵两指对弹.一股微小的气流正中周炳夜的眉心.他手稍微抬起.收回气流.惊诧莫名的周炳夜不受控制地抬起头.顺着气流的指引看向半空.

    他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那悬浮在半空霜槿木密枝浓叶下的人.不就是.不就是……

    他站起身來.面带歉意地对在座的人简单地说了几句话.而后提衣垂头.匆匆地下了大堂一侧的梯子.

    邵柯梵敏锐地注意到周炳夜的神情暗藏着退缩.已成定局.无法挽回的黯然.心又沉了一截.待大富商急急步入霜槿木背对院子的阴影中.他亦轻巧地落了下來.稳稳站定.无声无息.

    周炳夜面色隐在夜中.看不清楚.但可感到一种颓丧的气息.拱手拜了两拜.刚要恭问国君此行的目的.邵柯梵先一步开口.淡淡道.“关于今天下午的事……且不管是什么结果.你先将事情的原委道來.”

    周炳夜轻叹一声.心有余悸地答.“昨日.草民收到鹰之君的來信.说宛葭是苍腾内应的身份已被发觉.要求草民以一半家财的代价暂时保她不死.以后小女将永远被囚在鹰之牢狱.度过余生.并且草民每年得向鹰之缴纳二成赋税为小女续命.不然.家破人亡.”说罢身体一软.跪了下來.声音压得很低.却在微微颤抖.“草民担忧宛葭.又求见国君不得.心如死灰.只得答应郑笑寒的条件.”

    邵柯梵沒有像以往那样斥责下跪的人站起身.颔首凝视着幽明过渡带的婆娑树叶.后悔.不甘.愤怒.遗恨.许多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郑笑寒之所以沒有要求周炳夜散尽家财.因为她深知即便留周家一半财产.以周家的实力和根基.在半数财产的情况下依旧可以长久繁荣下去.如此.每年向鹰之缴纳二成赋税.比例不变.数量却在增加.鹰之的国库多了一个稳固经济來源.而那目前得到的周家半数财产.可以让鹰之的经济和军事实力一下子增强许多.

    邵柯梵的声音有些沙哑.心预料到结果.却仍然多余地问了一句.“郑笑寒要求的半数财产已分割了么.”

    周炳夜头垂得更低.“鹰之君要求以最快的速度将金票券送达鹰之.宛葭性命堪忧.草民实在不敢怠慢.但还是抱着希望去寻国君.打算将那一半财产捐与国库.并盼着国君念在宛葭为苍腾效命的份上.想想办法救她.却不料国君事务繁忙.沒有时间接见草民.草民只好以最快的速度回戟乾.请了一位轻功拔尖的高手.将金票券和缴税保证书急急地送了过去.”

    邵柯梵知道周炳夜为着一大家业的安危打算.不得已委婉地将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但事实确实如此.况且周家散了一半的财产.以后还得向苍腾敌国缴税.不知外人会如何评价.实在无法承受更多的打击.因此他只是淡淡地抬手.“起來罢.好生经营.本王不怪你就是.”

    周炳夜连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而后顿了顿.顾虑着要不要开口.

    邵柯梵看出他的心思.点点头.“宛葭毕竟为苍腾效命.本王会尽量将她救出.”

    周炳夜差点又跪了下去.内心升腾起热烈的渴求.却不知深夜中着白色里衣的男子心情何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