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富商.似乎并不是來讨官做的.那样焦急忧虑的表情.就如同他所说的.仿佛怀揣着什么迫切的大事.与讨官流露出的贪欲渴求全然不同.
简歆微微皱了皱眉头.将视线投向被锦被裹住的邵柯梵.他再次陷入了沉睡状态.不似以往.再疲倦也能保留两分清明.随时应对突如其來的情况.眼下却是惨白着脸.凌乱着发.神志一片混沌.
究竟是怎么了.
她站起身來.挑开镶着错金暗纹的乳白色大门帘.向远远候在斜对面靠殿门位置的达庆问道.“可有具体记清來人的模样.”
达庆略作回忆一番.忙不迭地回答.“记得.国君吩咐奴才.要将每一个來人的模样记得详细一点.方才的那个人国字脸.三角眼.头戴暗黄色的护额.正中镶嵌一颗深蓝色的宝石.鼻子大而高.嘴唇略厚.留有短须.身着宝蓝色长衫.浅黄色中衫.额.靴子……”达庆遗憾又小心地看她.“靴子被长衫遮盖住.奴才.奴才看不到.”
简歆“扑哧”一声.颇为赞赏地道.“靴子有什么好记的.其他方面你竟能留意得这么详细.拥有如此记忆力和观察力.当奴才实在是委屈了.”
达庆被夸得心花怒放.却也十分恪守分寸地回.“奴才就只会做这个.其他事情.沒有能力应付得來.”
简歆从那双暗涌着期盼的眼中看懂他的含义.有些想笑.却也压低声音遂他的意.“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
在达庆一连串的感激中.她怀着隐隐的忧虑.回了寝房.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松开锦被一角.将他的手拉出來.替他把了把脉.竟然……竟然如此微弱.几乎感受不到搏动.今天下午入睡之前.他与她颠鸾倒凤.不是很强劲么.做这样的事.对他的身体向來沒有丝毫影响的.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张苍白的脸.俯下身去.连同锦被一道.吃力地将他抱起.担心摔倒.运力聚集于两臂之上.方才轻松了一些.匆匆跨出寝房.经过大殿.步入书房.叩了叩书橱后面的开关.书橱连同暗藏霜槿木板的青墙一道打开.她抱紧他.闪身进去.“蔡药师.蔡药师.”
蔡掌风应声迎上來.一看到邵柯梵苍白似纸的脸色.自己的脸色也苍白了些.“快.这可不妙.快放床上.”
简歆紧走几步.将邵柯梵放在散发着草药味.本只是简单地在垫起的青砖上铺了一张薄席子.却因以前他躺过而换成了锦被毯绒席的床上.摆了一个舒坦的姿势.边道.“他说是盗汗所致.可气息那么微弱.我看着不像.”
蔡掌风半跪下來.手指覆在国君的手腕上.眼睛端详着他的脸.眉头越皱越深.分明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以及染了來自地狱的煞气和浊气以及寒气.内伤以功力调息.好了不少.不然也不会撑着活到现在.但余下部分也足够让人闷痛难忍.倒床不起.
“国君可有外出过.”蔡掌风边沉吟这问.如此严重的内伤.定是在残酷的打斗中所致.而宫中这两日十分安宁.对方的武功看來比国君高.甚至高出许多.然而.他将莽荒最顶级的高手回忆了一遍.即便是武功与国君平分秋色的郑笑寒.以及稍高他一些的授武恩师芜僵.也断断占不了这么大的便宜.
“本王一直在宫.”沒有血色的嘴唇动了动.眼皮仍旧重重地睁不开.邵柯梵却艰难地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蔡掌风睁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难道是一场暗夜中的决斗.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然一片血雨腥风.胜败决出.然而.赢家又是谁.
“他一直在王宫.确实沒有出去过.”简歆手抚上邵柯梵的脸.“我当然知道你沒有出去.替你來说便是.你好好躺着.等着杨药师把你治好.”
邵柯梵嘴角再次扬起宽慰的笑.声音轻而无力.“我做噩梦了.被恶灵入侵.简歆.你将灭昼和方修叫到这里罢.他们能为我驱散那些东西.”
简歆握紧他的手.又是心疼又是责备.“以后.千万不能再造孽了.”恶灵通过梦境入侵的力量如此强大.她万万沒有料到.但从那夜陵王进入梦中.将她完完全全束缚住.这样的事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难以想象.那夜的真切.让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邵柯梵的眼皮动了一下.“好.不是早答应过你了么.” 语气隐隐夹杂着难言的苦楚和疼痛.然而.他却不怪她.无论如何委屈.她加诸他身上的猜测.错误的.他也承下了.只为了再一次给她保证.给她心安.
“嗯.我去叫灭昼和方修.”简歆急急地跑出去.密室的门打开又很快合上.
她走之后.被晾在一旁的蔡掌风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沒想到恶灵能够通过这种方式侵入.可国君的内伤又是从何而來.”
“梦中缠斗.”
蔡掌风更加愕然.这么离奇的事居然还是第一次遇到.
顿了顿道.“草民不敢逾规擅断.仅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内伤治好.其他的就要劳烦灭昼巫师和方修术士了.”
邵柯梵淡淡道.“自然.”他的心思未从之前发生的事情转过來.仿佛睡在满空的棉花中.心沉了又起.只觉得人世不再似以前.经过了这场劫变.力量悬殊的事实成了他一个心结.更可恨的是.阴司宰居然是陵王.拥有覆手即倾天下本领.真是造化弄人.
倘若说.死是每个人都无法逃脱的命运.死束缚生.控制芸芸众生.因此“死”的力量注定比“生”的力量强大许多.他源于从未输过的心理抑郁一段时间.随后也可想通.安然接受这个事实.在余下的人生中井水不犯活水地统治属于自己的人间.好好珍惜与她在一起的光阴.如此也知足.
可是.为什么阴司宰是陵王.他进入梦中侮辱简歆.并且像一只猎豹.眯着充满捕食欲望的眼睛. 等待他死亡的那天.借他生时闯入地狱之罪.断断不会让他好过.甚至还会.还会让他亲眼目睹他霸占简歆.他怎么能够容忍.他怎么甘心坐以待毙.
一股激愤再度升腾而起.余下人生.用尽所有的潜力.天分.修得超越阴司宰的力量.他不信.他邵柯梵做不到.然而.与上进之心同时涌起的.是满嘴甜腥的鲜血.胸口巨大的压迫力逼得积血上升.嘴不受控制地一张.大口鲜血冒了出來.瞬间染红了苍白的嘴唇和下颌.
蔡掌风一边配药一边注视草席上的情况.见状不由得大惊失色.急忙放下手中的草药.从药罐中取出一粒安神药.走到草席旁.边喂国君服下边叮嘱.“这种时候.国君当心平气和.不易多思.不能动气.否则气血上涌.会令伤势更加严重.”
邵柯梵喘了一口气.被血浸染得鲜红的嘴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方才暗藏在其中的浓郁阴霾已是云淡风轻.被他克制在通向无底深渊的眸子深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密室灰色的顶部.“呕出一口血來.反倒是好受了一些.疏导瘀血这一步.就不劳药师了.直接开治伤的药罢.”
密室的门再次被打开.跟在黄衫女子身后的.是身量枯瘦的黑袍巫师和术士.听简歆讲述国君在梦中被恶灵入侵的事.他们亦感到不可思议.联想到上次国君将他们请到寝房.因的便是恶灵扰了木小姐.然而.他们虽嘴上说无事.私下对寝房中來过一个秘术高强无边的冥灵之体心照不宣.
难不成.那顽灵愈加放肆.竟胆大妄为.侵犯到了国君头上.然而.当他们进入密室时.才知事情原來并不是这样.一眼便看出国君身上染了地狱的煞气.浊气.以及寒气.
简歆吃了一惊.心疼地撩起袖子.替他擦拭蔡药师粗略地用白布抹剩的血迹.“怎么连血都吐出來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什么.”
邵柯梵眼中的光芒有些涣散.却调侃地笑笑.“简歆.可能梦中斗恶灵走火入魔了导致的.你先出去罢.灭昼和方修要作法.结束后再进來看我罢.”
简歆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出了密室门去.她怀疑他不过是支开她而已.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瞒着她.不过.依他的性格.既然不愿意说.那么便永远不会说.她再如何追问亦是无济于事.
她只希望他快点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并无任何大碍.那她便知足了.他那么爱她.不希望她受到一点伤害.也并不是有意隐瞒.有时甚至是为了她好.她该理解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灭昼叹了口气.“恕臣直言.国君可是入了……”
“是.”邵柯梵直言不讳地承认.眼中不掩恨意.有些涣散的光芒凝聚起來.凌厉灼灼.“并且对上的是阴司宰.力量确实悬殊.”
灭昼和方修面面相觑.震惊不已.国君竟真的入了地狱.更加想不到的是.遭遇阴司宰.竟能活着回來.
蔡掌风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惊得配药的手抖了一下.药洒出了大半.他不由得庆幸国君保了性命.终于强迫自己平静下來.小心翼翼地重新配药.
邵柯梵不想多提这件事.“寒气.煞气.浊气交织在一起.不是那么好忍受的.二位快作法罢.”
简歆见他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地步出密室时.已是六个小时后.天尽黑透.邵柯梵闻到一阵香味.顺着看去.见是书桌上摆了六道他最爱吃的菜.尚冒着热气.讶然的问.“怎么摆这里來了.”
简歆把他拉到桌边.将他按坐在玄色宝座上.“我特的吩咐为你做的.凉了又叫达庆命婢女端去热热.热了第五遍.你终于出來了.”
邵柯梵注意到摆的是两双碗筷.柔声问.“你也沒吃.”
“为了一起吃嘛.”简歆笑盈盈地端起自己那一份.俯下身子.一条腿半跪在他为她空出一半的座椅上.沒有风度地虎吞狼咽起來.“唔.真香.你.你快吃.”
邵柯梵怜爱地注视她半晌.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开始扒饭.
终究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