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柯梵一阵怅然和迷茫.他多么希望她附体成人啊.可惜.她的身体早已溃朽成泥.但倘若真能如愿.他将如何安顿同在身边的两名女子.
简歆见他久久不回答.知道他在犹豫.有些后悔自己提出这个问題.“就当我沒问吧.”
“好.”邵柯梵吐出一个字.叹息一声.“就算用尽下半辈子考虑.我也得不出准确的答案.”
寝房的布置亦沒有丝毫变化.帷帐.床单.锦被用的都是与原先相同的料子和式样.衣橱的摆放位置.依旧在大床右边靠墙的地方.不挪动半分.邵柯梵手一吸.衣橱的门霍然打开.简歆睁大了眼睛.
那里面挂着的十來件衣服正是大火焚烧之前的十件.六件黄衫.两件粉衫.一袭白衣.一身绿裙.从左及右.顺序和样式皆完全一致.
他还了她一个完整的忆薇殿.
“简歆.”邵柯梵幽幽道.“那场大火从沒有发生过.忆薇殿也从未被焚烧.一直存在.”
她一阵触动.不觉眼眶湿湿的.一切朦朦胧胧地极为不真切.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到榻上.“试试这床的质量如何.”
解开的长发披散下來.遮住两人的脸.唇落到她的眼睛上.舌尖沿着眼皮舔过.温热一片.
简歆静静地躺着.不浅吟也不迎合.任他一如既往地剥落掉她的所有衣物.她软化成一潭水.他则成为一条鱼.自由无阻地畅游.沉浮戏波.循环來去.最后激高三丈浪.他被冲撞到浪尖.日光暖融.惠风和畅.许多繁复的场景飞快变换.忽远忽近.他的身心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落下时.那水裹着他的身体一道落下.他疲倦地任身体落到潭底.一动不动.良久.从她的肩头抬起脸时.她的眼睛呈迷离的半合状态.介乎清明与混沌之间.似是意犹未尽.
“还想.”邵柯梵戏谑一笑.拿起滑落在一侧的白色里衣.目光有些犹豫.似在考虑要不要穿上.
“困.”简歆吐出一个字.眼睛重重地阖上.
他眸中流露出满满的怜意.穿上里衣.整理好装容.用黄衫裹住她.施展隐身术回到齐铭宫寝房.将她放在床上.覆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暗中输入一股力量.如此.她在五个小时候方才能醒來.
他从床榻设的暗格中取出雪麟剑.手握剑鞘.稍微拔出一部分.微红色的光芒笼罩了整个寝房.似是蒙上了一层新鲜的血雾.
他一直珍藏着的旷世宝刀.还未亲手使用过.眼下时候该是到了.只是前路渺渺.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然而.为了与她长久地在一起.无论如何他也要博上一搏.即便沒有半点希望.他也要去证实.
他从书房抽屉中取出通狱符.开了冥眼.依照呈现的图景的指引.施展隐身术朝翼离国意连山若兮洞赶去.一种凄惶的感觉自心底渐生.离目的地越近便愈强烈.他对那里隐隐有一种畏惧感.已经知道大概原因却又不愿意承认.只因想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原翼离国是苍腾的邻国.其东部山泽正与苍腾西部山泽接洽.葱郁地连成起伏一片.邵柯梵的身形在一座普通的山峦脚下停顿下來.一个两壁直削.顶部拱圆的洞呈现在眼前.由于处于背阳处.洞口只隐隐可见石板路向深处延伸.
他颔首注视山洞.心上的疼痛蔓延至全身.竟沒有勇气进入洞中.这几年.这里面.究竟发生了多少故事.倘若那是他们之间的天地.他又为什么要进去.
他终是稳住心神.跃进山洞.沿着石板路向里走去.本來可施展隐身术.一下子抵达石门处.他却更愿意一点一点地进入.这是她的亡灵之躯居住过的地方.哪怕是沾染上她三年來丝毫气息也好.而不是由别个完全占了去.
光线一阵暗明交替之后.洞内霍然明亮起來.一个偌大的洞室呈现在眼前.布置有床.灶台.饭桌.与冥眼中见的情景一模一样.他的视线落在草席铺就的石床上时.全身不由得一僵.
床上竟铺满了粉红色的零双花.织成纷繁浮凸的床单.每对紧紧相依.似依偎着的恋人.散发出一阵阵冷香.
邵柯梵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挪到床边.向床上的零双花伸出手.却沒有力气拾起一朵來嗅.这是祭奠他们过去的东西.在这样的情境之下.他只是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去触碰.
恍惚站立了许久.那只停留在半空.几乎僵硬麻木的右手按到隐隐作痛的胸膛上.邵柯梵喉咙间发出一声粗哑的呜咽.目光中泛起浓郁的恨意.终于俯下身去.手疯狂地拍打拨弄着床面.零双花扬起又掉下.不少被撩到地上.然而.无论如何.这通灵的花皆紧随着另一半.就算他刻意地去踩其中一朵.另一朵亦是一同变残.零落作尘.混杂在一起.
他八年多來尽心竭力地去争取.得到的是怎样一颗残缺不全的心.属于他的又有多少.
他因精疲力竭停下來时.零双花大部分落到了地上.甚至有不少飞撒到洞壁跟下.床上只稀疏地留着一些.几乎点缀了整个洞室.仿佛在冷冷地嘲笑他.
邵柯梵闭上眼睛.手扶住床沿.身体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绑发的红锻带在地上蜿蜒似一条淡淡的血路.微卷的长发披散下來.遮盖住那张痛楚得几乎扭曲的俊脸.
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残忍的大梦.醒來之后虽神志清楚.然而.满眼却尽是凄凉.想到自己來这里的初衷.邵柯梵嘴角露出艰涩的笑.难道.这是他进入地狱必经的第一重劫难吗.是不是渡过了之后.以后再來.便不再痛了.
他运功调息一番.恢复了不少体力.看着满地的零双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才向着石门所在的方位走去.
再经过一段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次使用冥眼看到的图景呈现在眼前:偌大的空间顶部垂下无数钟乳石.偶尔滴下几颗冰凉的水珠.落到白雾缭绕的下方消隐不见.中部一座轻巧的浮桥静止不动.附近无数柱峰探出.低矮的树木攀附其上.绿意绰约.别有一番韵味.
邵柯梵眯着眼睛欣赏一番.忽然想起她与那人一定在这个地方依偎着观景.心下一沉.不愿再看.飞踏过浮桥.來到石门附近.
石门正中入眼的是金黄色的通狱凹符.上面画着繁复的图案.文字弯曲似游动的蝌蚪.诡异阴森.这符印仿佛是铁制成的.熔进了石门中.重烛在符上施了法术.凡人中只有开了冥眼者才能看到.自古以來.开冥眼的凡人除了习奇能异术者.便只有苍腾国君一人.这不仅仅需要法师道法高超.还要求被开冥眼的人拥有极高的武学修为和强大的意志.不然.即使勉强开了冥眼.也会因耗尽脑念力而亡.
邵柯梵从怀中掏出通狱凸符.嵌合着凹陷部位贴了上去.顿时金光大盛.笼罩了偌大一方空间.厚重的石门虽紧贴着地面.却是无声无息地打开.待开到仅容一人进入缝时.又向着洞壁闭合.邵柯梵迅速闪身进去.与此同时.金光忽收.石门紧闭.洞内恢复了一贯的清明.
入眼尽是一片漆黑.颜色比之那夜积聚在忆薇殿上方的恶灵要深得多.不知究竟有多浓稠.仿佛一个黑色的胃.能够将宇宙间万物消化吸收殆尽.时间在这里也似乎静止了.感受不到丝毫流淌.
邵柯梵的瞳孔和浑身的肌肤收缩到了最紧.耳朵敏捷地辩听着一切可能的声息.可捕捉灵异鬼怪身影的冥眼环顾四周.手暗暗握紧了雪麟刀.确认安全后.方才移步向前.
在这里等于失明.看不清路途在何处.他先伸出一只脚去.入脚点仿佛被虚无之气托住.沒有实路.人却不会摔落.左右前试探了几步.竟发现踏在一个托人的层面上.那似乎是被注入了力量的僵化气体.
邵柯梵微微动容.心下一动.拔出雪麟剑來.清淡却凌厉的红色光芒一闪.照亮了十丈之内的空间.在边缘处向外逐渐稀薄.然而.只见光芒.不见它物.就连垂头看脚下亦是虚无一片.与其他方位并无二致.这便跟漆黑沒有什么区别.还可能会引起异物的警觉.邵柯梵插剑入鞘.施展身形朝前方飞去.
方才之所以试探有无路途.是看看入地狱有无专门的指引方向.在意外降临时有无落脚点.现在看來.只要向前便一定能够抵达.后一个问題也不用担忧.况且凡人入地狱的方式与灵异鬼怪不一样.再从重烛口中得知历來开了冥眼的凡人只有他一个.那扇石门不知尘封了多少历史了.地狱应该不易发觉.但他的身心仍时刻处于戒备状态.提防随时可能到來的不测.
绝彻手一颤.微观之镜追逐那人开启石门之后.便再不见他的身影.仿佛一片羽毛飘入了夜间.无论他怎样追逐也无济于事.终于有些失望地撤了微观冥镜.待过一段时间再加观察.
邵柯梵.你果然來了.呵.百年之后.不投胎.不转世.争夺地狱统治大权.不生不灭.再不为人.端的是一个誓言铿锵.端的是深情无绝衰.你以为.地狱是那么好闯的.本尊是那么好灭的.死一次容易.再死一次片却难上加难.就凭这一点.处的便不是同一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