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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昭涟残废

    沒有人在意.这里住着曾与陵王地位相比肩的护泽使的遗孀.自从泽观亡国.泽观君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封的护泽使职位也沒有实质上的权力.

    而后來.护泽使引他国进攻苍腾.这件事众所皆知.在苍腾人眼中.他不啻于一个无耻的叛国者.忘恩负义者.

    因此.这本该诛连九族的罪.苍腾国君却依然留住昭涟母子的命.让他们居住在偌大的宫殿里.每月命人送去一些生活必需品.已是莫大的恩惠.

    至于其它关照.那简直不啻于痴心妄想.所幸.昭涟每天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婕琉殿.并未向国君提出什么额外的要求.

    任季节轮换.花园荒杂.

    除了子渊和骨灰罐.以及遥望对面被封的赋寒殿.沒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她动容.

    所谓生死.人生最重要的两个问題.在至爱的两个人身上发生.子渊生.秦维洛死.已全部掠走了她的心绪.不似邵柯梵.生死之外仍有权谋.河山.野心.

    昭涟拿起搁在花园一角的扫帚.按照半月一次的习惯清扫落叶.一下又一下.簌簌作响.像极了叶落地的声音.

    她神色依旧憔悴.脸苍白如纸.那双勾人的狐眼蒙上了一层灰色. 已流转不出当年的风韵.身体羸羸不经风.每走一步都似飘浮那般.

    子渊的读书声在书房里朗朗传出.穿透下午闷热的空气.在花园里阵阵荡起.似清风送凉.昭涟忍不住会心一笑.

    然而.待听清朗诵的内容.昭涟脸色瞬间大变.扔下扫帚跑进书房.一把夺下子渊手中的书.低叱.“娘亲说过多少遍了.书橱左侧的书可以朗读出來.右侧的只能默默地看.一个字都不许念.”

    暗红色的书橱一共四层.中间由完整的挡板隔开.

    她手中的书.铜色封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领兵权谋册.

    子渊有些委屈地指了指书橱左侧.“娘亲.这本书是从那里的抽屉底部找出來的.子渊沒有违规嘛.”

    昭涟皱了皱眉头.那个抽屉里放的尽是维洛生前与他国之间來往的书信.沒想到下面还藏着这本书.

    她将《领兵权谋册》放到书橱右侧.叮嘱.“下次这本也不能念出來.”说着从左侧取下一本诗书.“接着读这本.大声一点.”

    “是.娘亲.”子渊听话地接过了.

    昭涟怔了半晌.夹杂着恨意暗自祈祷.那如狼似虎的人可千万不要察觉到她的用意啊.

    秦维洛的死.她人生的残缺.一切都拜那个心狠手辣的人所赐.

    这叫她如何不恨.简直欲吸其髓血.食其精肉.剥其肤皮.

    子渊的身上.毕竟流着王室的血液.

    如今要做的.便是隐忍.将子渊培养成一个优秀的栋梁之才.让他拥有文治.武功.权谋.野心.來日方长.局面会怎样变化还不一定呢.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殿门.拿起横在地上的扫帚.一下下地清扫院子.如同她有步骤的计划.

    花园中央是合抱之粗的羽雪树.叶子浅黄.呈齿状.并向中部经络聚拢.树上密密麻麻开着细碎的白花.风一吹.便纷扬而下.镶嵌在枯落的黄夜间.甚是美丽.

    她欣赏地面上的景致.如同树上那般.然而.之所以半个月清扫一次.是不想让这里看起來太过凄凉.

    扫到羽雪树下的叶和花越积越厚.围着根部堆起.昭涟拭去额头上的细汗.看着摆在四周的花盆.些许的对美的渴望之芒在蒙尘的双眼中微微闪过.思量着要不要修剪一下.

    忽然间.羽雪树动了一下.一阵风拂來.树叶被卷起.漫天飞扬.

    似乎有一股不详的气息充斥其间.

    她以为只是风大了起來.快步走向大殿.然而.走了两步才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猛然停住.

    是的.不对劲.

    只有院子里有动静.风似乎拔地而起.院子之外的植物仍在轻轻摇摆.

    昭涟转过身去.想要透过空中狂舞的密匝叶花看一个究竟.忽然.全身一阵剧痛.仿佛有无数针刺入全身各处经络.她惨呼一声.身子摇摇欲坠.一粒东西正好飞入她的口中.她敏捷地伸手卡住脖子.然而.外來的那股力劲來势凶猛.仍是将药丸逼进了她的腹中.

    随着她倒下.诡异的风一下子消失得无声无息.叶花纷纷落下.重新铺了一地.

    一切平静下來.仿佛什么都沒发生过.

    昭涟诧异而恐惧地睁大眼睛.想要站起來.才发现全身已经无法动弹.阵阵痛感袭來.让她差点晕厥过去.她艰难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被鲜血染红.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娘亲.娘亲……”子渊听到外面的异样.从书房跑了出來.却看到这令人震惊又难过的一幕.

    小人儿泪如泉涌.摇晃着他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哭着.

    昭涟动了动头.向儿子证明她还活着.

    “娘亲.”子渊惊喜地抱住她的头.然而.只是一瞬.眼里的光芒再度暗淡了下去.

    昭涟张张口.想要安慰儿子一句.却只发出“喔咿”声.她惊讶地顿住:她发不出声音了.成了一个哑巴.

    她醒悟过來.方才.趁着漫天叶花掩护.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挑断了她所有的经脉.并喂了她哑药.

    是他.一定是他.他要灭口.他担心子渊得知真相.威胁到邵氏的统治.

    “啊.”昭涟发出她唯一能够表达出的词.大喊起來.那种痛.那种恨.让她白玉般的脖子都战栗起來.

    她如狐的眼睛中.瞳孔红得如同鲜血欲滴.

    “娘亲……娘亲这是怎么了.”七岁的子渊一边哭一边抱起昭涟的上身.朝殿中拖去.娇弱的身躯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延展开來.

    邵柯梵.你好狠毒.你不得好死.

    昭涟的胸部不断起伏.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面颊.

    恨得浓烈.却又无助到绝望. 完了.就此完了么.

    如今的自己.废物一个.已不能传达任何信息.更不能保护子渊.

    子渊好不容易才将她弄到床上.坚强的男孩逐渐止住哭泣.关切地看着她.“娘亲不要怕.有子渊在呢.子渊去叫医生.”

    医生.邵柯梵怎会让王宫的医生來.不过.经脉尽断.是任何人也束手无策的了.

    昭涟坚决地摇摇头.示意儿子不要离开自己.

    聪慧的子渊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焦急道.“可是娘亲受了伤……”

    昭涟再次摇摇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余生.将一直在床榻上度过了.

    子渊还小.自己却成了他的负担.

    为何自己如此悲哀.

    多少事情在脑海里不断翻涌.她记起來了.

    根源在于那一个同情的眼神.

    究竟是哪一位女子.在维洛落魄之后.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让一切悲剧因此发生.

    她好恨.她好恨啊.

    她从未造过什么孽.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难道.就因为那人一个同情的眼神.

    然而.无论怎样.她都是无能为力的了.

    子渊定定地凝视闭上眼睛的母亲片刻.见她久久不睁开.以为她睡着了.便偷偷出了殿门.

    半个时辰后.子渊领着丰元甚进了婕琉殿寝房.

    邵柯梵.这件事原來是秘密进行的啊.除了他或是他派遣來的人.有谁知道他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呢.

    昭涟怔怔地看着一脸悲悯的老太医.眼中涌起一丝期待.或许是有办法的.

    然而.丰元甚替她检查了一番.摇头叹息.“不知是谁下的狠手.筋脉尽断.夫人.臣也无能为力啊.”

    昭涟眼中的一点亮光消失殆尽.张口致歉.却只是吐出了“喔.咿”之类的词.她及时收住.眼里涌起浓郁的悲凉.方才竟然忘记自己已是一个哑人.

    “什么.”丰元甚惊呼一声.不可思议地问.“那人还毒哑了夫人.”

    昭涟沒有任何反应.只是绝望地盯着高高垂挂的帷帐.

    丰元甚重重地叹息.一顿足.“究竟是谁.如此心狠手辣.一点余地都不留.”他的愤怒很快转为愧疚.“夫人.实在对不住.臣无法使您恢复如初.不过可以让您的伤口尽快复原.”

    昭涟心如死灰.任宫医在经络断开的伤口处上药.子渊在一旁守着.不时替她拭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第二日.宫中专门派了两名侍女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看到有人來照顾母亲.担心自己力不能及的子渊心情好了一些.

    然而.昭涟的心却不断下沉.只有她知道.今后的一切.都要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了.

    包括子渊读的那些书.

    她隐瞒了几年的心血.还未成雏形便已夭折.

    齐铭宫.

    邵柯梵批完最后一份上疏.下意识地要施展隐身术.忽而想到什么.有些颓然地重新坐回宝座上.

    还是少见她罢.反正.她也不会主动找上门來.

    既然如此.想是不会生什么祸端了.反正.他平时做什么.她也无从知晓.

    然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隐隐牵动着他的心.

    那个被抓走的年轻剑客.究竟该不该现在救回來.

    可是.在过去不久的战争中.握在这人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断舒真左胸心脉.他甚至利用了国君对他的信任.虽然有过承诺.无论以什么手段.

    然而.他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孰不料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祭尘厌恶的女子.竟主动要求他派人去救他.

    简歆.她一直是悲悯的.善良的.这让他们之间产生无数矛盾.她对他越來越疏远.难以挽回.

    他竭力争取的.远离他.愿意守候在他身边的.他并未好好珍惜.

    舒真.

    邵柯梵微微动容.轻叹一声.是该去看看她了.

    苍腾王室陵园一如既往地寂静冷清.只有几个墓兵在偌大的陵园中逡巡.座座坟墓孤零零地伫立.聚在一起.带给人一种苍凉荒疏的感觉.

    舒真墓与其他王室成员坟墓相比.并无特别之处.墓座用太一余粮石堆砌.为了避免长草.墓顶上铺洒了一层白玉粉.

    唯一区别的.是墓碑上刻着的十几个鎏金大字:苍腾国第二十七代国君邵柯梵第二任王后王舒真之墓.插在坟头上的经幡尚未完全被风扯碎.丝丝缕缕地在微风中招摇.仿佛招魂仪式.

    红衣身影在墓前落下.久久凝视.

    舒真呵.你在人世走过了八十多年的岁月.怕早已精疲力竭.是该休息了.可谁知.一代剑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忽然又想起不知日期的一天.她动了为他梳发的念头.手执过梳子.却被他无情拒绝.大清早.她一言不发地在大殿上喝起酒來.

    他一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心被微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