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出门快二个月,第一天回家,自然是摆在正屋中堂吃团圆饭。一大家子人,除了禁足的三娘子和老太太不在,其他人都按了长幼坐好。
食不语、寝不言是圣人定的规矩,方家自是严格遵守。一大家子人,分了男女两桌吃饭。因是骨内血亲,也没有拿屏风隔了,直接一前一后摆开。
一屋子人却没有一点声音,让方怡巧十分不习惯。平时在自家院子里,一家三口吃饭,也没有这么严格,偶尔还能说上一二句。
三娘子不在,方怡雪和巧姐中间就隔了一个慧娘。方怡雪因之前被罚的事,快二个月没跟巧姐打过照面。结果今天她娘又因四房受罚,看巧姐的眼神就差喷出火来。
方怡巧也不恼,安心吃自己的饭菜,包括喝汤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尽量做到姿势优雅,行止大方。
果然吃完饭,撤下碗碟,老太爷就发了话“老四家的,将四丫头教的不错,比小三强了许多,你用心了。”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姐妹中排行第四,这四丫头就是指自己了。那小三,想到这个在后代有着特指的排行,方怡巧拼命压下笑意。
看到方怡雪眼里,就成了她看不起自己的铁证。气得将帕子绞成一团。脸上又红又白,当着老太爷又不敢发作,忍得十分辛苦。
慧娘受宠若惊,忙站起身道了谢。女人们带了孩子下去,留下老太爷和二个儿子,还有二房的二个正在进学的孙子。
想来是要谈一谈,他进山的趣事,包括考较一下孙子的学业进度。
三房的三个儿子,二个大的与学业上没有兴趣,早就不读书跟着三老爷学些庶务。而小的那个才进学,还看不出特别来,留下也听不懂,就让三老爷都带了下去。
大门口,方怡雪还是忍耐不住,对巧姐绷着脸道“别以为讨得了太公喜欢就如何,你们家是个绝户哩……”
“啪。”一巴掌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直接扇到她脸上。捂着脸,方怡雪简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敢打自己。
屋里的人听到响动也看了过来,方怡巧发作道“你有没有教养,我父母是你的长辈,竟敢当着我的面骂他们,看我不打死你。”说着一巴掌又要呼过去,被没走远的六郎方澄蓝一把拦住。
看自己妹妹挂着眼泪,涨得通红的脸蛋,忍下气厉声道“你个女孩子家,怎么能动手,而且她是你姐姐。”
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对三房天然的恶感,让她声音更大道“如果我辱骂三叔三婶,你是不是还要对我笑脸相迎。”
“怎么回事,都进来。”老太爷绷不住了,看方怡雪的眼神也愈发冷淡。
屋里人听到方怡巧的先声夺人,都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再想到今天的事。四房已然是赢家,又何必多此一举,定然是方怡雪心中不平,这才生事。
回了屋,方怡巧当中跪下“太公,我虽是妹妹,可也没有看着三姐公然辱骂我爹娘的道理。”
接下来,自然是问方怡雪说了些什么,方怡巧只管流泪,咬死一句,不敢重复。方怡雪想到娘被打了手心,这才知道事态严重,跟着跪下。
被逼不过,只得呐呐道“我不过是说四叔是绝户,他们没有儿子,本来就是……”
“够了。”老太爷声音不大,却绝对慑人,看了一眼方长武,“你管教的好娘子,好女儿,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家都管不好还管什么外面的事,将手里的事交出来,我另派人接手。你老实呆在家管教好他们,管教不好,就一辈子不要出来,免得在外面败坏我们方家名声。”
方怡雪哭嚎着被二个哥哥扶下去,方怡巧嘴角一抹冷笑,这只是点利息。若敢再来,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表面却仍红着脸,哭得好不凄惨。慧娘见女儿如此,也跟着伤了心,她的眼泪从来是说掉就掉,抱着女儿无声落泪。这情景,让准备教训孙女跟姐姐动手的老太爷,也有了一瞬间的心软,挥手“老四家的,带她们回去好生安抚。”
二老爷看老太爷没有吩咐了,使了眼色给自己媳妇。二娘子走过来扶住她,也说“弟妹,三丫头也只是个小孩子,不懂事也是常有的,快别哭坏了身子。”
被这件事一搅局,让老太爷的兴致了减了几分,“算了,都回去吧,明天再考较他们的功课。”倒是让三郎四郎偷偷交换了个‘终于过关’的眼神。
看着一回自家院子,洗把脸就开始与金大娘说笑的娘俩。方长略哑言失笑,亏得他还想了一路,怎么安慰才好。
说话之间听到隔壁传来嘈杂的人声。金大娘冲院子里喊道“红杏,去跟二太太说一声,问要不要派个人去看看。”
红杏闻言脆生生应了一声,略等了一会儿,红杏“蹬蹬蹬”跑回来,进屋道“二太太说已经派了人去。”
“没打听是不是原来的主家。”慧娘坐在女儿旁边,歪头问道。
“打听了呢,换了新邻居呢,主人家姓周,是榆林县考出去的进士老爷。在外面做官,一做就是十几年,死在了任上。他娘子带着一儿一女搬回老家,原来的房子破败了,这才新买了隔壁的屋子。”
方怡巧有些佩服她的能耐了,忍不住开口道“怎么这么清楚。”
“奴婢一直等着派出去的妈妈回来呢,问清楚了才回来的。”红杏仰着小脸,得意的一笑,单眼皮笑得眯成二条缝。
慧娘从桌上抓了一把桂花糖递给红杏“下去歇会儿吧。”
红杏抓着糖一蹦一跳走了,慧娘在旁边抿着嘴冲金大娘笑“倒是和你一样的七窍玲珑心思。”
“干嘛要我们去。”第二天,方怡巧早早被慧娘拖起来。换上月白色的齐胸儒裙,梳上两个丫髻。又将新得的蜻蜓簪分别插上,弃了红绳,绾上黑绳,这才满意的拉上她出了门。
“隔壁的邻居搬来了,我们总要去打声招呼。你二婶娘有事,就让我们去看看。”老太太和三娘子都在禁足,自然不能随便去别人家里拜访。再说,就算不禁足,老太太是长辈,没有去访客的道理。
对方是寡居,男子不好上门,二婶娘刚接手管家,有些脱不开身。
就由慧娘带了巧姐去串门子,这也是交际的一种。邻里之间守望相助,互相来往,也是极平常的一件事。
若隔壁搬来邻居,不闻不味,别人反而会说这家人不通时务,或是架子太大瞧不上人。方家名声在外,自然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早上已经送过拜贴,慧娘上门自有人报了周家主母。方怡巧见到一个素色净面衣衫的妇人,头上绾着孝髻,上覆白色帕子绾住。一件交领白色衫子,下着藏青色带白玉兰图案的马面裙,通身无一件首饰。
见了慧娘母女,迎她们中堂就坐,又招人喊来自家一双儿女与慧娘见礼。儿子大些,唤作周俊宏,今年已经十六,头戴麻衣麻绳所制的冠,身穿麻衣,又在胸口各补一补丁。
女儿只比巧姐大了二岁,唤作周婉佩,穿着素白的衣衫,腰间系着一根麻绳。可能是害羞,小脸压得低低的。轻唤了方家婶婶,就不再说话。
看对方戴着重孝,又是第一回见,不敢久呆。只略略说些榆林县的事儿,又将自家名贴给她,让她有事尽管派了人上门。
正要告辞,听到又有客到,却是一条街上的张家娘子。她带着儿子象一阵风卷了进来,一件新栽的桃红色小衫,下配竹青色绣花裙。头上顶着亮晶晶的宝石分心,好不耀眼。
一时间,屋里子的人都皱了眉头,慧娘不喜是因着神医正是张家娘子介绍。只是她也同样吃了,还生了儿子,想来不是有心害她,便不好对她发作。心里多少有些疙瘩,还没准备好这么快与她见面。
方怡巧和周家人皱眉,却是觉得她这一身鲜亮的衣着,跑到一个重孝人家,十分不妥。
张家娘子见着慧娘,也笑着跟她打了招呼,又讲了一番与慧娘差不多的话。说完话,看了一眼慧娘身上鸦青色的马面裙和深蓝色小衫,顿时觉得方家除了三娘子,真个没人能与她相比了。高兴的带了儿子风风火火的来,又高高兴兴的去。
有了这段插曲,慧娘便不好即时就走,若让周太太以为这条街上的人都是如此,就太丢脸了,讪讪开口道“她们家老爷是县衙里新上任的司户,不知道讲究,周太太莫要见怪。”说完脸上发烧。
“不关你们的事,我们孤儿寡母的,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而已。”想到相公死后,一路上扶灵柩回乡的艰苦,眼泪忍不住溢了些出来。
慧娘看到这样,更不能走了,絮絮叨叨说着劝慰的话。剩下三个孩子大眼瞪小眼,方怡巧忽然注意到她脸颊泛起一些皮屑,十分干燥,想来是从风大的地方搬回来。就随口问道“姐姐是从北方过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