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将夜幕与冰冷的空气一齐遮挡在外面.宫佳南曦起了身.合衣躺在屏风后的军塌上.疲倦至极.一双眼却无论如何也阖不了.
宫灵在北周边境的村子里.唐墨留了人亲自照看着.据唐墨说.这次能顺利出北周多半是因为有宫珏的帮忙.若不是他接应.那些人马恐怕连芙蓉城的城门都出不來.
歪了头.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已经耗尽.宫珏那张温润里带着几分阴柔的面恍惚出现南曦眼前.她不信宫珏会为了手足之情放弃帝位.北周虽然与天下沒得比.但也是地大物博.兵强马壮.只是如今他竟然如此不计后果的帮自己.到底是何目的.
人心本就难看明白.心下隐隐不安.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下烦躁.索性扯了被子覆在自己身上.正欲合眼休息.腰间忽然触到一处坚硬.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手心微凉.赫然是那一日面戴青铜面具的人所赠的勾玉.浑然天成的白玉温润如泉乳.触手生温.
心间一动.有股莫名的滋味儿从心底慢慢升腾开來.她的匕首刺入那人小腹约莫半寸.血流如注.那双遮掩在青铜面具下的狭长眼眸.三分震惊三分阴霾.还有四分南曦看不分明的情绪复杂交错.明明是相识不过几日.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那一眼却足以让南曦的胸腔翻江倒海.
掌心微合.她的眸光在跳动的烛火下渐渐黯淡.命途多舛.宫佳南曦揣测不到命运还有多少未知安排.只是走到这一步.谁欠她的她欠谁的.都已经算不清楚了.这些人是劫数还是缘分.也再由不得她拒绝或者选择.
勾玉握在手里.圆润的边角却刺得掌心微痛.宫佳南曦呼出一口气.在一片通明的灯火里合了眼.呼吸逐渐平稳下來.
清元十九年十二月末.北周长公主宫佳南曦亲率八万大军.与青国君主玉长庚对峙于楠属三郡.
再过两日就是新年.空气里弥漫着战争带來的硝烟的味道.分挂街道两旁的花灯多半都已经被拆了下來.萧条的大街上人影稀疏.不见一点过年该有的喜庆红色.
玉花潋面无表情站在城墙上.眼帘低垂.刀刃般锋利的目光扫过城墙下整齐排列的北周军队.那一日她的人几乎被唐家暗卫斩尽.若不是青莲赶到.她恐怕已经与唐墨同归于尽.现下早已是青国一抹游魂.
她已经不记得那日是如何见到玉长庚的.只是当那双狭长的眸子扫过自己时.玉花潋突然拔了靴筒里的匕首.抬臂便往自己细长的脖颈上划去.预想中的疼痛并沒有落下來.她只觉手腕一麻.紧接着右脸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巨大的冲力顺势将她带到在地上.再抬眼.玉长庚抿紧的薄唇上已经染了一层薄怒.
玉花潋早已经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颓然的呜咽哭着.玉长庚眯着眼睛看了她好一会儿.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打不过人家就跑回來哭闹着要自尽”
声音不高.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半是嘲讽半是教训的口气让玉花潋心头一震.她的眼泪掉的更凶.满身狼狈的爬起來.伸手就要去抢玉长庚手里的匕首.几乎毫无章法的打法.不出三招就又被推开在一旁.
“放肆.”
一声低喝.玉长庚是真的动了怒.最初摄政王掌政的那几年.偌大个皇宫里.敢主动同玉长庚讲话的人不超过三个.他每日被宫人接送上下朝.由摄政王陪同“一起”主持朝政.却如同傀儡一般.根本沒有自己的生活.那一年.玉长庚同父异母的两个哥哥突然病死.三个姐姐也被送去和亲.年幼的他第一次知道孤单的滋味儿.孤单的都快要活不下去一般.
也是那一年.叔父的小女儿玉花潋进宫给诸位太妃请安.玉长庚在和孝殿里第一次见到这位表妹.眉眼间那股子灵动和生气.是这冷冰冰的青国皇宫里所沒有的.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玉花潋随叔父行了礼.规规矩矩的模样让摄政王极为欢心.玉长庚垂了眸子.嘲讽的冰凉一闪而过.
之后的宫宴上.他为了清静甩开宫人独自进了梅园.却意外的遇见玉花潋.本想受了礼便离去.玉花潋那声脆生生的“哥哥”.却喊的玉长庚半天回不过神來.他也不知是何时与这个表妹亲近起來的.费尽心思收拾了摄政王.玉花潋的功劳自然也少不了.他授了她郡王的爵位.又赐了世代承袭的荣宠.却不顾旁人目光将玉花潋派到了这远离青国王都的楠属三郡.
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数不胜数.玉长庚虽为帝王.却也不能时时护着玉花潋.她那副骄纵任性的脾气又极爱得罪人.哪天被那帮人抓了把柄参上一本.恐怕就要担个不小的罪名.边关比不了王都安阳城繁华.天高皇帝远的倒也难得自由.更碍不了谁的眼.对于玉花潋來说是最好的去处.
只是如今见她这副火爆的脾气未曾收敛半分.反倒是越发骄横任性.看來这几年也沒受什么苦.玉长庚看着玉花潋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儿.脸色不免又阴沉了几分.他倒是真的有些后悔.沒让玉花潋知道什么是天家贵胄该有的气度.如今打了败仗就哭闹着要抹脖子.怎么看也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教导无方.
眉头紧锁.玉长庚眼里的威严又深了几分.
“铛.”
伸手一掷.匕首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玉花潋的哭声一滞.伤心里夹杂了一分疑惑.却见她那表哥异常平静的绕过屏风.将桌上的长剑拿起來一并扔在玉花潋脚下.摆明了一副“我成全你”的模样.
玉花潋身子瑟缩了一下.呆愣几秒.咬了咬牙.犹豫着伸手去拿地上的长剑.
“我当年请了朝中最有学问的大夫亲自教你.怎么就教出了你这副沒出息的模样”
玉长庚的声音高了起來.墨色长发披散在衣袍上.更衬得面容苍白如雪.神色也平添了几分阴霾.玉花潋显然被吓住了.手臂悬在半空里.不敢往前伸半分.也不敢撤回來.只能满眼惊恐的愣愣看着他.眼泪止不住的漱漱落下來.
本就纵马奔驰了许久.又经历一场恶战.玉花潋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上沾染了不少灰尘.此刻被泪水一冲.整张脸都花了.更加狼狈的令人不忍直视.
“堂堂一国郡王.成何体统.”
寂静的院子里.只有玉长庚刻意压低的声音.夹杂着怒意断断续续传出來.青莲站在门外.心里焦急的却是玉长庚身上的伤.现如今这副情形.花郡王吃了败仗正哭闹不休.忡印将军又刚刚冲撞了君上.至今跪在门外不敢起身.
隔着半透明的窗纸张望了一眼.青莲皱了皱眉.淡漠的面上染上一抹担忧的神情.两国开战在即.倘若君上挂着伤去战场.即便是赢了.恐怕日后也会落下病根.只是玉长庚正处在盛怒之中.劝他消火调养也绝非易事.暗自叹了一口气.青莲下了台阶往南院的厨房走去.
如今只有熬好了伤药备着.等君上火气消一些再劝他服下.青国的江山社稷能维持至今实数不易.玉长庚从來都是个理智的人.虽说此番到楠属三郡的种种行为委实古怪了些.但国事为重.这一点玉长庚比谁都清楚.
片刻之后.屋里渐渐沒了动静.玉花潋低低啜泣着.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俨然一副做错事情的孩子模样.玉长庚眼眸轻合.身子靠进在一旁的藤椅里.略显慵懒的模样.薄唇上却是触目惊心的苍白.
玉花潋觉得自己脚下站的是针毡.而玉长庚的沉默更是让她异常难熬.手背贴着眼皮.心里的屈辱感和怒气都已经消了大半.偷眼去瞧.只见玉长庚仿佛睡着了一般.高挺的鼻梁在面上投下一小片剪影.俊美薄凉的面上沒有丝毫情绪.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玉花潋沮丧的垂了眼眸.再难熬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站着.
站了不知多久.玉花潋索性“扑通”一声朝玉长庚跪下去.
“长庚哥哥.花潋错了……”
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这样说着.心里又生出几分委屈.玉花潋将眼里的泪水用力擦掉.静默了许久.却依旧不见玉长庚搭话.她的心里越发不安起來.
“君上……”
又试探着喊了一声.她大着胆子抬眼看向玉长庚.只见他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藤椅里.美眸依旧轻轻合着.玉长庚的面似乎越发显得白皙.只是这颜色.却沒的令她觉得有几分心惊.
眼眸垂下.目光触及藤椅下地毯上那一滩血迹.玉花潋差点惊叫出來.她踉跄着起身扑过去.双手用力抓着玉长庚的衣袖.心下一片冰凉.
“长庚哥哥.长庚哥哥.您别吓花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