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
婕姬赏赐给鸾文凛的毒酒是鹤顶红，其实鹤顶红并不是丹顶鹤的“丹顶”，只是砒霜的隐晦说法罢了，颦蕤端来了一小杯锦州贡酒，沁荛则拿来了一个小纸包，小纸包里就是剧毒砒霜。
“皇后娘娘——”颦蕤想帮婕姬把砒霜放入锦州贡酒里。
婕姬却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轻轻道，“我来吧。”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将沁荛手心中的小纸包缓缓打开，无色无味，晶莹剔透的物体，那么小，却可以致人死命。这是婕姬第一次看到砒霜，也是第一次下毒，没想到，所有的第一次，都是为了杀害自己心爱的男人。
她轻轻地扬起手，将小纸包里的砒霜倒入酒杯之中，“叮咚”一声，细微的水花声，砒霜转眼就完全融入了酒水里，没有丝毫的痕迹，仿佛没有过一样。
锦州贡酒的颜色那么淡，那么清澈，仿佛清泉一般，也仿佛被洗涤过似的。
婕姬静静地望过去，自己苍白如纸的面容映现在酒水清澈的面上，晃荡着，晃荡着，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走吧，摆驾死牢。”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有气无力。
颦蕤不忍心再看如此凄凉的画面，转过头去，吩咐沁荛去摆起凤轿。
婕姬扶着颦蕤的手，缓缓地走下阶梯，一阶、两阶、三阶，每每下了一层，眼泪就滚落一次，两行清泪，流淌，流淌，滴到下巴处，泪痕那么清晰，那么刺目，下巴处已经粘稠成一片，但也顾不上去擦。
走到凤藻宫门口，没想到，本应该在上朝的黎君澈，却站在门口等着她。
“你——不上朝吗？”婕姬任凭泪水冲刷着脸庞，泪眼婆娑地望着黎君澈。
黎君澈的眼神那么悲怆，直直地望着她，却没有说话，只是突然抱起了婕姬的身体，并没有上凤轿，而是一直抱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向死牢。
阳光很美，很灿烂，风也很清爽，吹起来很舒服。
可是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婕姬在黎君澈的怀抱里，嗅着他熟悉的龙涎香味，用手搂住他的脖颈。终于可以恣肆地哭泣，为逝去的爱，为逝去的感情，为逝去的岁月。
黎君澈抱着婕姬，一路走过了仪瀛宫、缀霞宫、清猗宫、雩晓宫和麟趾宫，歆妃、戚妃、琬嫔和箴嫔自然都从各宫里走出来迎接，皇上抱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面容上布满了晶莹的泪珠，所以歆妃她们也不敢光看着，更不敢打扰。
歆妃、戚妃、琬嫔和箴嫔纷纷跪在各自的宫门口，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却恭恭敬敬地跪在宫门口冰凉的青石板上，低着头，等着皇上抱着皇后娘娘经过。
婕姬任凭黎君澈抱着，一直到了死牢门口。
“放我下来吧。”婕姬轻轻说。
黎君澈却摇摇头，“朕陪你。”
说完，依然抱着婕姬走下了死牢深深的台阶。监狱长和狱卒们慌忙给皇上和皇后娘娘支起明亮的松香火把，在前面带路。但是台阶依然那么狭窄、那么湿滑、那么陡峭、那么阴暗，婕姬真的不确定自己能顺顺利利地走下台阶。
幸好，有黎君澈。
明明是她要来赐死鸾文凛，却好像是她自己赴死一般。
终于，黎君澈抱着婕姬来到了木栅栏旁边，鸾文凛显然没想到，婕姬是被黎君澈抱过来的，在看到黎君澈的一刹那，鸾文凛的神色微微晃动了下，但是，黎君澈并没有呆太久，他轻轻地把婕姬放到地上，然后帮婕姬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珠，就转身离去。
婕姬静静地立在鸾文凛的面前，轻轻道，“是我赐死你的，你恨我吧。”
鸾文凛微微颔首，“好，我会恨你的，如果这样你就安心了的话。”
婕姬微微扬手，身后的颦蕤将那杯酒送了上来，婕姬轻轻地握住那杯酒，并没有望着鸾文凛，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鸾文凛并没有犹豫，把酒杯端了过去。
“你会不会想到她？”婕姬突然问道。
“谁？”鸾文凛挑眉。
“颜绾贞——”婕姬低垂下睫毛，悠悠道。
婕姬突然提到颜绾贞，让鸾文凛微微诧异，但是他的回答很快就给出了，“不，我几乎已经忘记她了。”
“她是为你而死的，她很爱很爱你。”婕姬缓缓道。
鸾文凛的眸底闪过一丝悲痛，“是，我知道，她的这份情，我只能来世再报。”
“来世——”婕姬依然低垂着眼帘，“若是真有来世，你还会愿意遇见我吗？”
鸾文凛定定地望着婕姬，“不愿意，我不愿意再遇见你，因为，我爱得太痛，这一生，我爱得太累，太痛，下一辈子，我想要轻松愉快地生活，我不要，不要再遇见你。”鸾文凛说完，深深地望了婕姬一眼，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婕姬的眼角，瞥见他的动作，突然，心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她疯狂地扑上去，然而，他们之间隔着粗大的木栅栏。
婕姬抢过监狱长手中的钥匙，打开门，冲入木栅栏里面，抱住摇摇晃晃、马上就要跌倒的鸾文凛的身体，泪水如滚落的珍珠，“啪嗒啪嗒”滑落下来，打在了鸾文凛的脸上，“你——我——”就只有两个字，婕姬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
鸾文凛躺倒在婕姬的怀里，俊美无双的面容，带着一丝丝的苍白，和一丝丝的颤抖，此生，缠绵过，悲伤过，美好过，惨烈过，此生，有她，了无遗憾。
就这样在她的怀抱里瞑目死去，是多么快意的归宿。
成王败寇，在他起兵谋反，和黎君澈对决的那一刻开始，鸾文凛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现在，他失败了，他只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婕姬来结束他的生命，他很满足，很庆幸，很愉悦，也很，宁静。
“鸾哥哥——鸾哥哥——”泪水划破了婕姬颤抖的面容，哽咽的声音听起来渐渐朦胧，鸾文凛突然很想睡去，困意袭上了头颅。是的，婕姬在酒里放了安眠的药草——这一睡，就永远不会醒来。
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这张脸，婕姬，我再也无法为你欢笑，为你哭泣。
婕姬，你要记得我，你要记得我们的曾经，那是我今生最后的珍藏。
死是什么？人死之后，会是什么？鸾文凛并不清楚。
他只是感觉，眼前的朦胧越来越模糊，迷蒙如雾，死去，会是黑暗无边，会是没有星光、没有尽头的吧？很多东西，都死去了，然后，他也要随之消失。
爱、忧伤，还有刻骨铭心的痛。
这一生，他活得很努力，一直很努力，可是终究赢不了那个男人。
黎君澈，但愿来世，我不用与你为敌，但愿来世，我不要再和你爱上同一个女人，但愿来世，我会臣服于你，你才是真正的强者。
“婕姬——”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孱弱的喊声，“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和你重逢，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再爱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