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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道二太监撺掇着西门庆尽屠两万禁军.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
说到底还得怪他们两个利令智昏、鬼迷心窍.前些天受了梁山头领神算子蒋敬无意的蛊惑.
蒋敬其实并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反而相当朴实.和宫、道二太监打交道的那几天.双方不可能两看相不厌地参禅.总得有个话題.对蒋敬而言.他最拿手的话題就是自家的会计学了.
太监沒有后代.不能做官.还受士人清流的鄙视.所以对钱较常人加倍的喜爱.蒋敬和他们两个说钱.说赚钱之道.正对了两个太监的胃口.两家居然说得津津有味.
蒋敬要替梁山长脸.当然要考耀梁山的实力.说着说着就说到梁山的海外贸易上去了.小旋风柴进、扑天雕李应被逼上梁山之前.都涉足过海外贸易.在高丽、倭国间一个來回.获利巨万.西门庆执掌梁山商业.更将这一条海贸线路发扬光大.登州板桥镇.梁山很是暗添了不少走远洋的海船.淌海水一样的花钱与赚钱.
说到海贸.当然要说中国的特产丝绸.丝绸这玩意儿一到外国.身价百倍.更胜等重的黄金.道太监听着.心痒难搔.听着别人唠生意经自家却不能在其中沾手.是做太监的最大悲哀啊.于是他就忍不住插了一句:“蒋先生看我等帐中这些丝绸.价值几何.”
二太监帐中.铺的挂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内库府绸.是精品中的精品.蒋敬便逢人减寿遇货添钱地报了一个不算太离谱的数字.但这个数字顿时就把宫、道二太监都震了在他们看來.这些丝绸都是宫里的边脚料.宫里随意践踏弃置如烂泥一般沒想到卷巴卷巴.居然能搂回那么多的钱來.
宫、道二太监的眼珠子不知不觉就红了.用垃圾换金子是爱财之人的终极梦想.沒想到今天这个梦想居然有了实现的可能.道太监就试探道.我们兄弟能不能往你们梁山的船上搭点丝绸的私货呢.
蒋敬很矜持地点头.那种施舍型的高傲深深地刺痛了宫、道二太监的自尊心.他们看出蒋敬蔑视他们的原因了堂堂内宫的总管太监.居然只有贩丝绸的气概.其格局之可怜可笑.只怕是古今无双.天下独步了.
这两天处下來.宫、道二太监知道蒋敬是老实人.但今天竟然被这老实人给鄙视了.婶可忍叔不可忍啊.
为了自己的尊严.也是为了朝廷的尊严.更是为了官家的尊严.宫、道二太监一定要把蒋敬那种上位审判般的优越感打压下去.就象前世后世打压思潮一样.
宫、道二太监怀着一种很神圣甚至悲壮的感觉.把自家这一路行來刮刷的身家都捧了出來.将蒋敬给猛震了一回.看着老实人惊呆了的脸.宫、道二太监终于将心理扭曲的平衡拨乱反正了.宫太监用很轻描淡写很举重若轻的口气说:“这些只是随身携带以备零用的阿堵物罢了.比起吾等京师中的贮积來.真九牛一毛耳但即使如此.造几艘海船也够用了吧.”
蒋敬猛点头这些天上掉下來的钱.做贼的不拿白不拿.
把蒋敬打发走之后.宫、道二太监的理智终于从亢奋的余波中挣扎着冒头了.他们这才惊觉.自家和梁山的勾搭大大的不妥.海外贸易虽然暴利.但这钱烫手哇.一不小心.连整个人都得炮烙进去.
按说此时收手还來得及.只要把蒋敬卷走的那些真珠宝贝丢到脑后.就当打了水漂了.和梁山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那自身就恢复了泰山之安.可是
壮士断腕对贪婪之徒來说是神话.
宫、道二太监一边自打耳光骂自家头脑被狗吃了.一边帮着梁山算计鄷美、毕胜.蒋敬从他们这里卷走了一注横财.总得捞回些什么來.就算要出卖自家人.反正鄷美毕胜不属于杨公公、童公公、蔡太师、高太尉一党.卖了就卖了吧.
在此之前.宫、道二太监早已约定好了主意西门庆为了擒拿鄷美毕胜.硬砸过來一千万贯.咱们当然要兜着.钱到手后两下里平分.所有的损失就补回來了.那时两人远走高飞.回到东京做自家的安乐公去.再不來京东道梁山脚下这邪门地方晃荡了.
当然.在脱身之前.一定要把后患清理干净.只要是壮士断别人的腕.宫、道二太监还是很果决很有魄力的.所以一力促成.进言西门庆把两万势不可降的禁军全体屠灭世界上真正的雄风.其实都是人脑袋垒出來的.
宫、道二太监觉得西门庆是干大事的人.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屠两万人.实在算不得甚么.
所以.现在宫、道二太监都用期待的目光盯着西门庆.只要知情者或降梁山.或死无葬身之地.他们两个就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到东京.在徽宗面前哭诉鄷美、毕胜如何刚愎自用、不听监军劝计.轻兵冒进之下全军覆沒.他们两个监军本该赴身贼难.但舍不得皇恩浩荡.宁愿忍耻偷生.來匍匐于官家足下.求以显戮.以为臣下办事不力之戒.那时一來官家恩宽.二來有杨公公他们维持.顶多罚自家几个月银米.过后照样是执掌权柄.威行内宫.
因此点明禁军是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后.宫、道二太监都盯紧了西门庆的嘴.心里一迭连声地鼓劲儿:“杀.杀.杀.……”
西门庆冷眼睨着鄷美、毕胜一众禁军将领.一声“來人”.喝断多少人魂.喜翻宫、道二太监心眼.
有个禁军将领想起了被自己吊于马棚的请战小卒.此时却是悔之晚矣.
正当众人想要在绝望中最后一搏之时.却听西门庆大笑道:“來人.替鄷将军、毕将军他们打点马匹行装.送他们带两万禁军回东京与亲人团聚.”
乍听之下.众人都惊得呆了.宫、道二太监最先反应过來.扑上來道:“西门头领.使不得啊.若放这两万人回去.必然是纵虎归山.将來卷土重回时.却又要耗头领无穷的力气应付.怎如今日杀了干净.”
西门庆道:“我早有言在先.但降者.免死.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我如何肯失信于人.”
众将听着.皆暗松一口气.这才想起江湖上都传三奇公子一诺千金.是大大的英雄好汉.此时此刻.自然大家都选择相信.衷心祝愿千万要名实相符.
道太监却急了.一时轻车熟路地把出在官家面前的手段.跪地连连顿首道:“若放这两万人证回去.众口一词指证下.小人们再无立锥之地.金砖何厚.玉瓦何薄.还望西门头领念小人有些须微劳.垂怜俺们.”
西门庆轻飘飘地道:“你们的下场.我这里早安排好了.二位公公也不必回去啦.你们看梁山山青水秀.正是极好的埋骨之地.何不在此筑永夜之室.生为徭役.死为休息.亦是人生之轮转.命理之循环.”
道太监丈二的公公摸不着头脑.问宫太监道:“宫兄.他说甚么.”
宫太监此时脸青唇白:“他……他要杀咱们.”
“啊”道太监直跳了起來.“西门头领.你说过但降者免死的.如何说了不算.”
西门庆很耐心地解释道:“这些武将是降的.但两位公公却是里应外合的.不在降人之列.既如此.理所不在免死之中今日这一场宴便是断头宴.两位公公吃好喝好一路走好.”
宫太监跪倒在地.泪如雨下:“小人乞命.若得手下超生.回到京中.愿尽献家财以资军食.”
西门庆叹道:“金钱万能.但买不得性命.终是一大遗憾.來人.拉下去.和他那批阉子阉孙都送进讲武堂新兵训练场里面.”
道太监手刨脚蹬.涕泪横流.挣扎着不肯被揪走:“西门庆.枉你称义薄云天.贪了我们的金宝.却來黑我们的性命我等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西门庆冷笑道:“那些金宝.是你们祖传的.还是你们赚來的.你们从万民手中抢來.我再从你们手中抢走.将來施善政还于万民.正是天公地道.你莫忘了.这里是梁山.是报应之地.我西门庆与腐谋皮多日.今天终于到开剥的时候了.往炼狱里挣扎去吧.”
一声喝下.小喽罗将软瘫如泥的宫太监和哭吼叫骂的道太监尽皆拖了出去.嘈杂渐远.屋中却是鸦雀无声.
转回头.西门庆对众人笑道:“在下不是圣贤.翻起脸、赖起帐时也是不认人的.”
一句话.说得众人的心又提回了嗓子眼上.毕胜爆喝一声:“西门庆.你几个意思.”
西门庆悠然道:“我的意思是禁军可以回家了.不是上西天回老家.而是回东京开封府.和家人完聚.我们梁山既然擒得你们一次.便擒得第二次.不信邪的.下回尽管來试.”
禁军众将听着.半喜半疑.却听西门庆又问道:“禁军已放.其余杂军却又如何.尔等愿走还是愿降.”
除两万禁军外.还有关胜原來统率着的一万五千名河北、山东人马.那些领兵将领不象禁军那样多家人牵挂.又怕了西门庆手段.唯恐一个应对不好.脑袋就此搬家.那便万事休矣.因此众人齐齐下拜:“我等愿降.”
西门庆道:“愿降者交出随身印签.协助梁山整顿旧人马.强壮留下.老弱沙汰.梁山自有妥善安置.既上梁山.规矩不同以往.诸人须当仔细.”
一片唯唯诺诺中.西门庆转入后堂.自有小喽罗各引禁军与降军将领去安置.
西门庆说到做到.接下來的几天里.禁军分批发了川资路费.放他们回乡.轮到鄷美、毕胜时.西门庆亲自将一对木盒子交到他们手上.言道:“宫、道二佞贼头颅在此.望两位将军回到开封府.寄语东京群奸终有那么一日.万民攘臂.奸贼无处藏身.只好做鬼无头矣.”
离梁山远后.鄷美、毕胜打开匣子.正看到宫、道二太监的人头完完整整地搁在石灰冰麝里面.眼珠直暴凸出來.眼眶里死后特有的那层翳膜翻起來都遮盖不住.面目之间更是凝结了数不尽的惨毒之色.也不知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凄风苦雨.倒也难为了两位公公的一派娇身贵肉.
阖上木匣.鄷美、毕胜二人对视一眼.再回望梁山.都不由得感慨万千.说不尽是甚么滋味儿.叹息良久.二将引兵迤逦南去了.
最后一个被放走的禁军.是梁山围营时.被吊入马棚的那个敢战小卒.西门庆命人将他带來.问道:“你深陷重围.不降也就算了.为何还口出对梁山的不逊之言.”
小卒昂然道:“你们背反朝廷.是当世的反贼.我是天子的兵.当然要恨你们.骂你们.剿你们.”
西门庆变脸道:“你当我面还敢如此猖獗.莫非不怕死吗.”
小卒啐道:“死又怎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等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來剿你的梁山.”
西门庆不怒反笑:“好.有尿.是条汉子.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说实话吗.我问你.你父亲是当官做宰的吗.”
小卒摇头道:“不是.我爹就是一种地的.”
西门庆又问道:“那你爷爷定是朝中做大官的了.”
小卒再摇头:“我爷爷若有福做官时.我爹也不种地了.我跟你说吧我家祖上十好几代.都是庄稼把式出身.”
西门庆奇道:“既然你一家种地的命.你怎么当上禁军的.”
小卒傲然道:“是某年我家乡发水.俺们全家逃荒.天子开天恩.招青壮吃粮当军.将我列在头等.选进了禁军里.我一家人也跟着有了嚼裹.受人点水之恩.当思涌泉相报.天子的恩德.咱是报不尽的.你这厮敢令天子烦恼.就是我的大仇人.纵做了鬼也要來剿你.”
西门庆击拳道:“壮哉.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方不负活人一世.但是若认错了恩人.报错了仇人.又当如何.”
小卒便铁青了脸道:“你这厮.胡说些甚么”
西门庆止住了左右喽罗蠢蠢欲动的惩罚行为.从容言道:“我來问你.你说你家乡发水.你可知为何发水.”
小卒愕然半晌.才喃喃地道:“天老爷想要发水.哪个神仙还犟得过他.”
西门庆摇头道:“天灾之说.只好骗骗蠢人罢了.那是人祸.老百姓交了税金.本來有一部分应该用來整理堤防、疏浚河道.但当官的贪赃枉法.把那些钱都吃进他们肚子里去了.要不然.他们哪里來的一身油脂油膏.堤不修、河不浚.夏汛秋汛时自然发來了大水.苦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当然也包括你一家的老少.”
小卒想了半天.终于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打小我太爷爷爷爷就给我讲那些收租税的如何刮骨.小时我眼里也见过几回只是.我们交的租税居然应该拿去修河.世上还有这样的道理.”
西门庆道:“这道理正是最基本的人情.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小卒低了头.喃喃道:“这些浅近的道理.怎的鄷将军毕将军他们不跟我们说.”
西门庆便道:“他们当然不会跟你们说了.难道他们说.上到皇帝.下到官吏.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你们老百姓泥腿子的血汗钱.取之于民.须当用之于民.自古有道的朝廷.都是如此;若取之于民.而用之于一人、一派、一撮奸党.那就是无道的民贼独夫.是万众的仇人.可叹.你被贪官昏君逼得逃荒.还有无数人也被他们逼上梁山.今天你却拿刀弄杖.來这里剿我们.如此自相残杀.正是亲者痛而仇者快啊.”
小卒的脸又青了.大声道:“胡说.胡说.纵然贪官是我的仇人.但天子却对我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哪容你这厮在这里血口喷人.”
西门庆叹道:“贪官是谁惯出來的.当皇帝的甘于享受贪官献上來的供奉.明知这些供奉里调和了不知多少血泪.但因为美味.所以眼开眼闭.姑息养奸.从此天下贪官上行下效.腐败日多.庶众被敲骨吸髓.民生日苦.终于有一天逼上梁山这些.都是天子纵容的罪过啊.”
小卒大叫道:“我不听.我不听反贼的说道.”
西门庆再不打话.安排人把他送出了水泊.塞给他盘缠钢刀.然后道:“你若无胆.便径回东京去.寻机再來剿我;你若有胆量有担当.就四面八方走一走.瞧瞧世上的老百姓是怎样一个活法.十年之后.咱们有缘再会.”
那小兵呆了半晌.接过钢刀缠袋.不往南回东京.径向北去了.这正是:
且于水浒息波浪.又向青州觅风云.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