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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正在帐中闲坐看唐人传奇.
其实这婆娘并不好学.只是不得不耐住了性子等待.等回归大名府的最后时刻到來.
虽然这些天西门庆对她这位高贵的夫人颇为礼遇.但蔡氏娇生惯养.到底吃不得兵营里的苦粗粝的饮食、糟糕的睡眠就不说了.最痛苦的是不敢洗澡天知道这些贼坯子们知道自己在洗澡时会不会兽血沸腾……
蔡氏已经决定.等一回到大名府.收拾梁伟锁李瓶儿之前.先要将自己浸在大锅里狠狠地煮一煮.当然.万万不能煮熟喽.
正心乱如麻.埋怨时辰过得慢.突然帐外脚步声响.有一人扬声道:“请夫人上路.”
“终于能离了这里了.”蔡氏如释重负.她早已经把自己收拾停当(其实条件简陋也沒什么好收拾的).用最大的可能维持着贵妇形象.袅袅婷婷地行了出來.
随着引路人七弯八绕.來到了一处僻静地面.蔡氏见四下里无人.心中嘀咕:“这西门庆葫芦里在卖什么药.难道这人道貌岸然.准备在临别时背了人跟我结些露水姻缘.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正胡思乱想得不亦乐乎.却见前方闪出一人.蔡氏一见之下.如冰水淋头.妄想破灭.彻底打掉了心头的鬼胎此人非是别个.正是梁府总管梁伟锁.
自己最落魄的样子被梁伟锁看在了眼里.又想到他借着李瓶儿在梁中书面前上好儿.蔡氏就不由得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地道:“奴才.你在此何为”
梁伟锁面色青白如死人.唯有声音还勉强镇定.向蔡氏深深一揖间.说道:“猥琐儿特來迎接夫人上路.”
蔡氏只当是梁伟锁因李瓶儿的缘故.在自己面前心虚气沮了.所以虽见他举止与平日里大异.但依然沒放在心上.更冷笑道:“你不去奉承你的新主子.跑到我这沒时运的黄脸婆这里來做甚么.”
梁伟锁身形颤抖.涩声道:“……奴才……小的……我……”
蔡氏却听不出梁伟锁的这三个自称中另有玄机.反而冷笑道:“说不出话來了是不.哼.狗胆包天的奴才.你既然敢做.就要敢当.今日家丑不可外扬.先略放着你.待闲下來.你才识得夫人我的手段.”
“手段”二字刚出口.蔡氏便大声惨叫起來.因为寒光一闪间.她的一只玉手真的断了.
蔡氏那缯中裹铁、绵里藏针一般的怨毒.终于让心头天人交战的梁伟锁下了决断.若放这婆娘回了大名府.自己儿子死无葬身之地.梁伟锁那般爱财.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后代在聚敛.儿子就是他的希望.既然蔡氏不仁.要绝他梁伟锁的苗裔.就休怪梁伟锁不义了.
梁伟锁反手拽出西门庆扔给他的那把压衣刀.喉咙中荷荷而呼.向着蔡氏搂头就是一刀.蔡氏却是个眼明手快的.抢着在自己面前伸手一遮梁伟锁这一刀硬把她的右手给剁了下來.血液化成了白刃的飞沫.四下飞溅.
隐在不远处暗地里看好戏的西门庆喝一声彩:“想不到猥琐的家伙护崽心切之下.居然也有此凌厉生姿的决断一刀.白刃飞血沫.朱砂凝几世.美极妙极.”
刀落手断.蔡氏所有外强中干的伪装被瞬间剥去.这婆娘甚么时候受到过这般苦楚.一时间抱着手腕做了滚地葫芦.惨嚎声尖利得足以令待宰的猪听着汗颜.
梁伟锁握着血刀.面容狰狞扭曲得不成模样.张大了嘴只是喘气方才那一刀似乎挥霍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与力量.现在的他全身发软.只想转身逃走.
但隐隐约约的.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最深处渐渐苏醒.人性中血腥的残暴、拿捏着生命时的颤栗、以下克上后淋漓的快感……百感正在心田中央交织成一团.愈來愈是清晰完全可以想像到当心中的那片死亡阴影最后成型时.必然如地下的斑斑血迹一样既殷红灿烂充满活力.却又诡异阴森预兆着灭亡.
梁伟锁全身肌肉身不由己地哆嗦.既象大烦恼.又象大欢喜.但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刀却越握越紧了.仿佛这就是护持他得脱苦海的最后慈航.
血泊中的蔡氏惨嘶了半天.力竭神疲.只剩下了喘粗气的份儿.这时候的梁伟锁惊魂不定.呼吸也跟着蔡氏共振成了一个旋律.彼此呼应之下.那鼻息粗壮得象贪官的腿.來多少谄佞之徒也是抱不够的.
正当杀生者和被杀者的喘息声在生死间共鸣的时候.突听耳畔一个暮鼓晨钟般的声音道:“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
梁伟锁偏转僵硬的头颈一看.原來是西门庆带了几个人从不远处的阴影中浮出.象神仙在云端里看人间的厮杀一样.缥缈悠远地瞧着这边的乱局.不过普通的神仙都是保持沉默.西门庆却还扔了条神谕过來.
直着脖子咽了口唾沫.梁伟锁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突然间就干涸了一百倍的嘴唇.瞬息之后.他就感觉到了满口的腥味儿.好象舌尖儿在空气中一探时.就已经把这一片区域中所有的血腥气都过滤进口腔里來了.
斩草要除根.杀人要绝后.
这十个字仿佛给梁伟锁灌输了新的力量.望着在血泊与绝望中扭曲挣扎的蔡氏.梁伟锁心中默念道:“你要害我儿.我就先杀了你.”主意渐渐清晰时.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很神奇的居然平静下來了.
晃了晃刀子.光华在鲜血未曾蒙蔽的刀面上流转着.似乎是地狱里的牛头马面把魂儿附在了上面.催促着持刀人赶紧下手去收割鲜活的生命.一朵朵红花绽放后.就是丰硕的果实了现在正是金秋.是收获的季节啊.
梁伟锁往前踏出了一步.
蔡氏的血泼洒在地上.起了些泥.梁伟锁一脚踩了上去.好悬滑倒.但马上就拿桩站稳了.此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靴子将这团血泥踩在脚下时.那种在滑腻偏离中重新拾回身体重心的感觉是多么的令人愉快.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步之后.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征服的铭印.
“你爸是蔡京.又如何.当朝太师的女儿引颈就戮的时候.也不过同猪羊一样.是啊.你从前是主子.我是奴才.只能跪着仰望;但我站起來以后.你就只配蜷缩在我的脚下.惨叫.发抖.求告.都救不了你.”
梁伟锁深深地吸了口气.重重地搓着靴底的血泥.这一瞬间他仿佛踩踏着整个世界.即使是宰执天下的蔡京.也不过就是这种感觉吧.
这种介于虚无与真实之间的幻想.却真真切切地充实了梁伟锁的力量.他把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沸腾的热血甚至将刀子本身都熨热了.好象饮血后.它也有了生命.充满了更加迫切的表现欲望.
“夫人.你还记得府中的后花园吗.”梁伟锁此时的声音中充满了疯狂、迷乱以及歇斯底里的兴奋.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心底真实在害怕.所以他要强迫自己表现得象一副铠甲一样强硬.
蔡氏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但现在面临生死关头.却脸颊上肌肉发木.嘴巴里舌头发强.仿佛溅洒的鲜血将她平时能灿出莲花的舌头彻底胶粘在了牙床上.于是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來了.再加上腕子上剧痛.让她一阵抽搐刚过.接着又是另一阵抽搐.源源不断.真是生不如死.
问话不答.梁伟锁却笑了.自顾自地说起來:“夫人.也许你是贵人多忘事了.当初老爷少年得官.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身边很是有几个美婢娇妾侍奉的.可是这些人后來都去了哪里.她们都被夫人你杖毙.埋在后花园里啦.今日你大限临头.可曾感觉到.她们的冤魂正站在你背后索命.我梁伟锁今天宰了你.正是替那些屈死的女孩子们伸张正义.”
西门庆和随在身边的几个头领相视而笑连梁伟锁这样的家伙.都学会在收割人命前.先扮演一番正义的使者了.
蔡氏眼中一阵惊惶之色闪烁.翕动着唇皮儿.挣扎出两个字來“饶命.”只可惜.她现在的声音.和从前被她杖毙的那些女孩儿垂死时的低语一样.模糊不清.似有似无.人到这时.早已经被幽冥剥夺了申诉的权利.
别说梁伟锁沒听到蔡氏的哀求.就算听到了.他也收不了手了.事到临头须放胆.就象西门庆说的那样.斩草除根.杀人绝后.
一脚踢开蔡氏被斩落的那只手掌这只纤纤的玉手本來保养得极尽秀美.但现在指甲尖儿上已经笼上了一层血淤后的灰黑色.并如时光一般逐渐在蔓延……
一切都不由得叫人感叹越是美丽的东西.破灭后的面目就越显得狰狞.这正是:
单刀劈开阴阳界.一手献祭生死门.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