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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中书向西门庆道:“河北民生骚然.梁某罪无可辞.只盼一死赎之后.西门头领宽宏大量.能放瓶姐儿一条生路.”
西门庆玩味道:“你不替自己和自家婆娘乞命.倒怜惜起小妾來了果然真的是妻不如妾啊.”
梁中书叹道:“我那原配作恶多端.今日报应临头.梁山如何放她得过.本官只好陪她同败但瓶姐儿却是无辜的.还望西门头领通融.”
西门庆似笑非笑地道:“梁山虽然替天行道.但有时也讲究手下超生.世杰兄.咱们不妨再來做笔交易.”
梁中书听了心中一动:“什么交易.”
西门庆道:“你那夫人.是一把刮民的好手.你将她剥削來的民脂民膏都贡献出來.再加一些添头.我这里便放人走路.”
先前梁中书见西门庆出手狠辣.杀人不眨眼.只道此番必死.如今听到逃生有望.喜心翻倒.急忙追问道:“一些什么添头.”
西门庆竖起手指摇晃着悠然道:“玉麒麟卢俊义是河北头一个好汉.如今却被你老婆关了起來谋夺家产.这大名府已经无他容身之地.我们梁山欢迎他全家移民.至于那些长不了腿的房地产.就只好便宜了世杰兄你吧.”
梁中书面有愧色.低了头道:“可叹我梁某枉为方面大员.却护不住麾下的忠义之民.卢员外之事.西门头领怎么吩咐.梁某就怎么办吧.”
西门庆大笑:“既如此.便请君进觞.聊拼一醉.消却此刻愁肠.”
一夜过去.东方既白.大名府中已是天翻地覆.原來探马來报.已经远飏的梁山人马突然回师.水陆并进.又杀奔大名府來了.偏在这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留守大人和留守夫人却同时失踪了.
李成闻达吩咐城门紧闭.人马上城头防守.做足迎敌的准备后.就开始抓瞎了梁中书不在.大名府中很多事都是群龙无首.吏民人心惶惶.如果贼寇乘机临城.只怕城破就在指顾之间.
沒奈何.只好下死力去找.侦骑四出.沒找回梁中书蔡氏.却发现了浪子燕青护着的梁伟锁.梁伟锁受了伤.那颗头包扎得跟南极仙翁似的.骑着马狼狈而回.
闻达李成一见大惊.问道:“总管如何这般模样.”
梁伟锁苦笑道:“夜路难行.若不是半道上碰上了小乙哥.还要更加狼狈.”
说着.梁伟锁使个眼色.把二人拉入密室说悄悄话:“二位都监休得高声.昨夜老爷带我微服出城.去庙里烧香还愿.谁知就碰上了梁山西门庆.将我们捉了去.”
“什么.恩相又被梁山西门庆给掳去了.”李成听了一蹦多高.上一回他和梁中书一齐当了梁山的俘虏.往事犹自历历在目.沒想到梁中书马上又重温旧梦了.
梁伟锁苦笑:“不但老爷让西门庆捉了.连夫人也做了同命鸳鸯.”
闻达听了一阵绝望:“完了.恩相一家既已遭擒.这大名府十九难守.”
梁伟锁安慰道:“二位都监不必担忧.梁山只是一股流寇.他们对占据城池沒有兴趣.西门庆放我回來传话.只要咱们花上大价钱.肯定能赎老爷平安.”
李成闻达心惊胆战地问道:“贼寇开价几何.”上次梁山要钱要米.把河北折腾得地动山摇.如果这回再坐地涨价.大家就得集体当了裤子跳漳河去了.
万幸梁伟锁道:“夫人私库和卢俊义全家足矣.”
闻达李成闻言刚松了口气.马上又紧了起來.异口同声问道:“夫人舍得.”
梁伟锁幽幽地道:“再舍不得.刀架在脖子上.也就舍得了.”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大头.
被大脚婆娘一棍打昏.醒來后的梁伟锁愕然发现.自己面前赫然是另一个陌生的蔡氏.这个蔡氏面对比她更强势、更狠毒的人时.竟然表现得比一般人更怕死、更懦弱.从前那个生杀决断的女人.恍如隔世.
李成和闻达对望一眼.二人都点了点头.便拍板道:“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恩相府上.开了夫人私库收拾钱财.开了黑牢放出卢员外.密密的把这事办了方好.免得夜长梦多.若贼人那里又起了变故时.岂不苦了恩相.”
梁伟锁点头:“私库钥匙夫人已交在我这里了.”
三人急急出门.叫上候在军门外的浪子燕青.一齐往梁府里來.
进了府.梁伟锁带了闻达李成去开库门.搬箱子.燕青径自往梁府黑牢里來.进监一看.只见昏迷的卢俊义形容枯槁.披头散发.被锁在柱子上.可叹天大的英雄.一遭横祸.竟落魄如此.
燕青强抑着杀人的冲动.喝令着管事的梁府下仆解开了锁链.不避污秽.抱了主人出來到阳光下.想起从前风光.看着现在模样.燕青悲上心头.蓦地里放声大哭.
温热的眼泪打在卢俊义脸上.卢俊义身子一颤.慢慢张开了眼.只是在黑牢里关得久了.一瞬间阳光显得无比刺眼.又赶紧闭上.但随即身子一颤.因为他听到了耳边熟悉的声音虽然是哭声.但依然听得分明.那正是与自己亲同父子的小乙啊.
“小乙.是你來了吗.”卢俊义强提一口气问道.
燕青饮泣哽咽道:“主人.小乙來救你了.是小乙无能.让主人这些天里受了恁多的委屈.”
卢俊义惨笑道:“休说救命话啦.咱们家大业大.却是尾大不掉.如今被人盯上.又能跑哪里去.这猪啊.养肥了终究是要杀的.小乙.我今番必死.临死前却有一事放心不下.要当面求你谅我.”
燕青呜咽道:“小乙幼失怙恃.主人于我有天高地厚的养育之恩.有事吩咐便是.何來一个‘谅’字.”
卢俊义握紧了燕青的手.长叹道:“不.不.小乙.你听我说.我卢俊义也算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自诩平生无愧事.死后也敢面青天.但这几日细思量.却想起从前一事.顿叫我无地自容当年是我听了算命先生的鬼话.只信你哥哥燕青羽会长大了妨主.于是将他强行从你父母身边夺去送了人.从此再无音讯今日身遭此劫.正是我卢俊义的果报.卢俊义.你这匹夫.你为了自家平安.便拆散人家骨肉.造下如此罪孽.布施念佛.又有何用.到如今.你的万贯家财在哪里.你的荣华富贵在哪里.你的平安如意又在哪里.”
燕青泣不成声:“主人.不必说了.”
卢俊义挣扎着道:“不.我要说.今日不说.就沒有再说的机会了.我卢俊义做了这等事出來.真真是禽兽不如.当年你爹娘给你取名燕青.分明就是忆念着你的哥哥燕青羽弟弟沒了哥哥.失了羽翼庇护.就是燕青啊.如今我想明此节.悔愧欲死.只盼能在死前见你一面.求你原宥一声.我才能死得闭眼.”
燕青感觉卢俊义的手抓得自己越來越紧.大有死不瞑目的架势.生怕他弄假成真.急忙劝解道:“主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悔心一起.罪业便消.小乙打小由主人养育长大.恩同再造.虽然哥哥下落不明.但未必沒有相见的一天主人何必如此自苦.”
卢俊义听了燕青的话.似乎心上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小乙.这般说.你是宽恕了我了.”
燕青只好应了一个“是”字.卢俊义吐出一口深气.整个人都松驰下來.身子蓦然间重了十好几斤.叹息道:“小乙既已谅我.卢俊义再无牵挂了.”
听着左右无人.卢俊义压低声音道:“小乙.你仔细听我说梁夫人心狠手毒.她既要谋我家产.就绝不会松放过我.留下后患.我死之后.你切不可替我报仇.寻个空儿.护着我那苦命的浑家远走高飞.离了这大名府.寻个僻静地方隐居.再也不要出世.切记.切记.要紧.要紧.”
叮嘱再三.卢俊义嘿然道:“今日你來.也不知使费了多少财帛.方能宽松我这一刻.但你须知道.如今比不得往日.我死之后.你们活着的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穷日子紧够着过哩.现在转移私财还唯恐不多.哪里顾得上往我身上浪费.小乙.你走吧.从此以后.再不必來.若走动得勤时.被梁夫人知道了.连你也有奇祸.”
燕青本來已经将眼泪拭干抹净.被卢俊义这么一叮咛.心头一酸.忍不住又滴下泪來.这时四下无人.便附耳道:“好教主人听了欢喜.主人被陷后.小乙一个人孤掌难鸣.只得大了胆子.投告到梁山西门庆麾下去.西门四泉义气深重.为救主人脱身.使力使计.把这大名府折腾得天翻地覆.今天就是大功告成之日.小乙这才敢來迎接主人出监回府.”
卢俊义听了.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甚么.小乙你竟然寻了西门庆來救我.你可知.他是梁山剧寇.普天下捉拿他的海捕文书.已经涨到了十万贯钱.说他是天下第一个贼头儿.也不为过了.你自幼得我教诲.如何沦落得从了贼.却把祖宗清白遗体都点污了.”
燕青低头道:“小乙有一言请问主人.还望主人据实答我.”
卢俊义道:“好.你问吧.”
燕青款款道:“主人一世好人.如今蒙冤下狱.小乙求告无门.就算舍得一身剐.往东京开封府去告御状.能救得主人出來吗.”
卢俊义僵了半晌.苦笑着摇头:“梁夫人是蔡京蔡相爷的女儿.既是她要害我.海枯石烂.我亦永无出头之日了.”
燕青击拳道:“照啊.今日的官府.巧取豪夺.更象贼寇;反倒是梁山替天行道.仁义爱民.更象是官府.既是这般是非颠倒.还有甚么黑白善恶好讲.小乙只消能救得主人出來.便是化身修罗恶鬼.也甘之如饴.何况只是做一个义贼呢.”
卢俊义一时语塞.只好叹气道:“罢了.你已长大成年.有了自己的见识.我再不能以从前的垂髫童子來拘束你了不管怎样.能从那人间地狱里出來.便是我的幸运.”说着.卢俊义慢慢站起來.在阳光下伸拳蜷腿.意态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闲适.
呼吸吐纳了一会儿后.卢俊义问道:“你说西门庆为救我使计使力.如今大功告成却是个怎样的大功告成法儿.”
燕青恭声道:“西门四泉巧设连环计.昨夜将梁中书与梁夫人双双擒拿了.”
卢俊义听了大吃一惊.诧道:“好一个三奇公子.竟然如此了得.”
呆了一会儿.遥想其人风采.却是茫然无以想像.于是摇摇头.向燕青道:“既如此.咱们能回家了.”
燕青在旁默默侍立.此时叹道:“回家之后.却向何处.还请主人定夺.”
闻言.卢俊义脸上的喜色慢慢黯了下來.低声道:“却向何处.却向何处.……桃园何处.可避暴秦.唉.桃园何处.可避暴秦啊”
燕青轻声道:“西门四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愿意保护着主人搬离大名府……”
话未说完.卢俊义已经断喝道:“我卢家一世清白持家.岂能托庇于贼寇宇下.此事再也休提.”
燕青应承道:“是.不过”
卢俊义听燕青言语中藏了多少狡黠.追问道:“不过甚么.”
燕青深低了头.忍笑道:“不过西门四泉跟李天王闻大刀他们约定了.除非是主人离了大名府.他才会放梁中书回來.主人即使想赖着不走.李天王闻大刀他们.赶也要把咱们赶出去的.”
卢俊义愣了一会儿.终于叹道:“罢了.留守大人待我不薄.今日是我报恩的时候了.咱们这便回家.赶紧收拾东西.搬离大名府.”这正是:
一身邈矣独留尔.九死归兮再建功.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