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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章 桃花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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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梨木匣子一开.满眼光华闪闪夺人的二目.却是一颗颗滚圆的西洋大珠.放射着诱人的炫彩.

    梁中书嫁入蔡家后.也被见了世面.这么多大小相似的珍珠纵然稀罕.对他來说也算不得甚么.但珍珠上还放着一个小香囊.一入眼便令梁中书如中雷击那是从前两情相悦时.李瓶儿送给他的.后來李瓶儿脱离梁府.他亲手把一对大食国贾來的二两重鸦青宝石装进了香囊.和珍珠一齐赠给了李瓶儿.以寄离思别情.

    呆了半晌.梁中书突然吩咐道:“取玉盘來.”

    梁伟锁从旁边的槅架上取下碧玉盘呈上.铮琮有声中.梁中书慢慢把珍珠一捧捧都洒落在碧玉盘里.碧玉宝色厚重.更衬得一百粒珍珠光晕流转.如梦如幻.

    慢慢打开香囊.梁中书把一对鸦青宝石取出.掌心中摩挲多时.这才轻轻放下今日终于重见.却已经物是人非.却不知佳人何在.可得安否.

    “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得來的.”一言出口.梁中书才发现自己因一时心旌摇荡.嗓子竟然嘶哑了.

    “回老爷.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儿……”梁伟锁把自家今天碰到赵捣鬼后的情况如实述说了一遍.最后危言耸听道.“瓶夫人际遇堪怜.她如今病体沉重.若心中郁结不得解时.只怕是凶多吉少……”

    梁中书听了此言.心头如同被大锤重锤地锤了一记.一时间魂飞天外.茫然不知人间何物.等回过神來时.却觉得手指尖上触到了一个甚么东西.原來刚才失魂落魄中.一只手无意中伸进了盛着珍珠宝石的空匣子里匣子底下.竟然还有它物.

    仿佛要和心底的疼痛赛跑.梁中书近似粗暴地把花梨木匣子转了个底朝天.一时书房里落英缤纷.一片片虽干枯却殷红依旧的桃花瓣飘飘洒下.铺满了梁中书身前的桌面.

    “这是…….”梁中书颤抖着手.从桃花瓣里捡拾出一个用薛涛笺叠成的方胜來.慢慢打开时.暗香流转.纸上有绢秀的墨迹.題出一首小诗

    画堂一别各西东.鱼无尺素雁影空.谁怜满腔相思血.染尽桃花瓣瓣红.

    梁中书见了.再掌不住.蓦地里捶胸顿足.放声痛哭.边哭边叫:“瓶姐儿.瓶姐儿.你如今这般落难.都是我无能呵.……”

    见到梁中书这般失态.梁伟锁面色更变.急忙劝道:“老爷收声.老爷收声.若叫夫人那边知道了.不是耍处.老爷怄气不说.瓶夫人那边.又添一桩祸事.”

    理虽如此.但形势比人强.这些天來梁中书被梁山泊擒拿在先.又被蔡氏挫折在后.军民离心背德于外.官吏阳奉阴违于内.众苦交煎.已是心力交瘁.此时陡然被胸中积酿已久的相思别情一冲.一腔男儿泪哪里还能再忍得住.索性放开了胸怀.哭个尽兴.

    梁伟锁无奈.只得在窗前望风.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梁中书哭得更兴高时.蔡氏的心腹大丫头如花一步三摇.娉娉婷婷地晃过來了.

    如遭蛇蝎一般.梁伟锁急忙回头低声道:“老爷.不好了.如花來了.”

    梁中书今日已经豁了出去.纵然有如花就有蔡氏.那又怎的.这日子他已经过够了.大不了变起脸來.把那些贱婢一剑一个都杀了.他自去公堂上抵了命.还爽利些.

    “咯吱”一声.如花直接推开了门登堂入室.仗着有蔡氏撑腰.她竟然连下仆在主人面前敲门问禀的基本礼仪都免了.

    一见梁中书在那里涕泪横流的.如花倒先愣了.一转眼间看到了书桌上亮瞎狗眼的珠光宝气.顿时贪婪之色大炽.失神半晌后.才问梁伟锁道:“总管大人.今日老爷闹得这是哪一出啊.”

    如花是來给蔡氏做探子的.蔡氏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梁中书还在火头上.她就依然稳坐钓鱼台;如果梁中书气消了.她就追來继续大闹.要梁中书把她那批被囚的门下走狗都放出來这就是兵法上有名的“避其朝气.击其惰归”.

    因此如花就施展出无师自通的轻功提纵术.灯下无影百步凌波.神头鬼脸地向梁中书所在的书房踅摸过來.谁知离得老远.就听到梁中书在放声大哭.如花还奇怪难道是夫人将老爷欺负得哭了.但进门后眼见桌子上一盘子勾人魂魄的大珍珠.如花就知道真相沒有那么简单.

    梁中书空虚无备.被如花趁虚而入.虽然军情不利.但梁伟锁依旧镇定自如.因为他早已做好了以静待哗的准备.听如花动问.于是从容道:“说來也叫人神伤.如花姐姐你可知道.当年梁府中有个冯嬷嬷.此人同我一样.是老爷年幼时共过患难的.后來年纪高大了.老爷就放了恩赏.送她回乡享清福去了.谁知.今天她家里人來报.说老冯前几天过世了你知道.老爷最是个念旧情的重义人.听到这信儿.如何能不悲伤.”

    “哦.原來是酱紫呀.”听到只不过是死了个过气的老奴才.如花恍然大悟.疑心顿解.但下一刻.她的贼眼便盯上了碧玉盘里的珍珠.“这些是…….”

    梁伟锁从容不迫地误导道:“哦.这些是当年老爷赏给老冯的.老冯却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财宝传到后辈儿孙手里.他们福薄也压不住.临终时便又转回到老爷手上來.老爷睹物思人.从此必对冯家儿孙另眼相看.老冯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如花听着连连点头.心中却暗暗轻蔑:“这老娼妇作死.这么多的财宝.居然转手送人.真真是败家的母子坏事的扫把星.若换了我.便是死也不舍的.”

    又看着桌上的珠光宝气咽了几口口水.如花终于以无上的毅力拔出了眼睛.行礼道:“既无它事.还请老爷节变顺哀.奴婢告退了.”这贱婢在书房里还想装着卖弄几句风雅.但她到底得了蔡氏不学无术的真传.一开口就把“节哀顺变”的真义给弄倒了.

    “且慢.”正当如花洋洋得意.想要抽身退步时.却被梁中书一语喝住了.

    “老爷还有何吩咐.”

    梁中书木然看着如花那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丑脸.冷冷地道:“你去吩咐下人.叫他们准备香烛浊酒.我要出城.于十里长亭处做个祭奠.”

    听得此言.梁伟锁心中暗道:“果然是老爷.顺水推舟见机行事的本事一流.如此一來.老爷出城相会瓶儿夫人的举动.就是私盐做了官盐卖.再无人能生疑了.”

    如花答应着抽身去了.出了书房.却不急着吩咐下人准备梁中书交代的物事.先往蔡氏身边來邀功请赏.将书房里的前世今生都抽丝剥茧道了个干净.

    蔡氏听了道:“常言说‘哀兵必胜’.这忘恩负义的杀材现下正在哭丧的兴头上.我若去撩拨他.被他狗急跳墙起來.万一在众人面前伤了我的脸.岂不难看.且放着他宽松两天.咱们秋后算帐便是.”

    如花凤姐听了.都恭维道:“夫人说的.半点儿也不错.当务之急.是趁老爷出门的时候.先把那些珠子弄到手再说.”

    蔡氏听了大悦:“果然不枉我指授了你们这些年.做事就是拎得清轻重.快叫下人弄些香烛纸钱.糊弄那猪油蒙了心的杀材赶紧出了城.咱们好去干事.”

    如花自让小丫环去传令.自己则立在蔡氏身边.绘声绘色地说那一盘子珍珠是多么的值钱讲究.正说得口水哗哗地流时.突然有探马來报:“禀夫人.老爷带了梁总管.和一个今日前來的客人出府往南门去了.”

    蔡氏一听大喜过望.跳起身喝道:“小的们.”

    以如花凤姐为首.一帮大脚婆娘齐应一声:“有.”

    蔡氏一挥手:“跟我往书房去.今日便是拆了屋子.也要把那些珍珠给我弄到手.”

    众人听了.兴冲冲地应一声“是”.随在蔡氏身后.浩浩荡荡地杀奔书房.

    与此同时.梁中书、梁伟锁换了便装.已经纵骑出了南城门.赵捣鬼说不能怠慢了贵人.要先走一步往槐树坡报信.做迎接的准备.梁伟锁赞他精细.想得周全.赵捣鬼谦逊几句.便先飞马去了.

    此刻的梁中书.想到马上就能重见李瓶儿.头脑就不由得昏乱起來.心中更是悲喜交集.此时正是午后申酉之交.日光斜映.笼出一片红霞掩在城楼上.漳水边上的野鸟秋凫.或起圆沙.或盘远势.落在梁中书眼里.无一不是伤感.

    梁伟锁在前头引着路.马儿行一蹄.梁中书心底就忐忑一步.瞧着那残光铺野草.都变成满目凄迷.听到那流水响鸣琴.尽皆是入耳呜咽.道路上的人來人往.商家士庶.喜怒哀愁.声声慢.步步摇.无一不是助他的咨嗟.伤他的怀抱.

    路短情长.不知不觉间.早來到槐树坡李瓶儿的居处.正是近而情怯.当一屋寓目时.梁中书勒住了马.竟是难以举步.

    此时梁伟锁义不容辞.牵了主子的马前行.梁中书半推半就的.來到小屋前.这正是:

    桃花仙子人何在.前度崔郎今又來.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