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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七章 花梨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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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伟锁起身后.禀道:“夫人.老奴有话说……”

    李瓶儿却突然截断道:“不必说了……今日种种.再难回头.我已经不是当年梁府的那个小夫人.伟锁大叔你也不必自称老奴了……”

    听她言语间意兴索然.梁伟锁急忙道:“夫人.休说这绝情的话.你可知这些年來.老爷从未忘记过你.每年你的生辰.老爷总要让我安排.他一个人静静地在你们相识的故地流连半日.此心之殷切.老奴都是瞧在眼里.记在心上的.只是从前不知道夫人的去向.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寻找.如今夫人既然回來了.又是自由身沒了牵挂.那还有甚么说的.待我回去禀过老爷.你们有情人合当再相聚才是.论理.这些话不当我说.但老爷被轄得紧.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沒有.我若不说.夫人如何知道.老爷这些年心坎上受的煎熬苦楚”

    李瓶儿呆呆地听着.泪湿衣衫.但终究摇头道:“伟锁大叔你如此说.更叫我羞惭无地.当年我竟是个呆子.相公为救我性命.打发我离了大夫人.又赠我重宝.又派冯嬷嬷服侍.这番心意.我该当深深领会感恩才是.谁知我糊涂蒙了心.竟然错会了意.虽有冯嬷嬷劝阻着.但还是重嫁了人有此一失.我终生难见相公之面.如今我身梁沉疴.已是风中残烛.悔之晚矣.我死之后.将会葬在这槐树坡上.墓碑向大名府方向而立.若死后有灵.我也会在九泉之下默默地佑护着相公的.”

    梁伟锁急忙劝解道:“夫人休说丧气话.老奴……”

    话音未落.已被李瓶儿打断:“伟锁大叔不必说了.今日能得见大叔一面.已是我的份外之福.再若奢求.天地也不容我.迎春.开了那口嵌蛤贝的红木箱子.箱底有个锦袱包裹的花梨木的匣子.你与我抱出來.”

    不多时.迎春依言将匣子取到.李瓶儿轻轻地抚摸了半晌.才凄然吩咐道:“伟锁大叔.你觑个眼前沒人的空儿时.把这个交到相公手里吧……也算是他恩遇我一场.日后此物留在他身边.就如我的魂儿守着他一般……”

    屋中李瓶儿、迎春、绣春、梁伟锁无不下泪.赵捣鬼深深遗憾今天沒穿雨天专用的木屐.他想了想.说道:“各位.李家娘子如今拖着个病体.不宜沉溺于哀伤.今日的话.也说得够了.就到此为止吧.咱们都散了.让李家娘子安心静养.”

    梁伟锁揩了把眼泪.抱了匣子.向李瓶儿施礼道:“夫人.赵太医说得有理.老奴且先告退了.夫人你只管宽心养病.人都得往前看.夫人你注定要享无穷的后福.老奴敢打包票的.”

    李瓶儿歪在床上.脸朝里床.抬手道:“迎春绣春.你们替我送伟锁大叔吧.”

    赵捣鬼携同梁伟锁出來.问送客的迎春道:“迎春姐姐.我前些日子留下的药.可还在吃着吗.”

    迎春道:“还吃着.”

    赵捣鬼笑道:“如今可以停了.”

    绣春惊道:“我家主人还病着.怎能停药.”

    赵捣鬼腆起了胸脯昂然自得.大笑道:“你家主人的病马上就好了.那些药还吃它做甚.哈哈哈……”笑声不绝中.他笨拙地爬上马.和捧着花梨木匣子急着回城的梁伟锁并骑而去了.

    迎春绣春对望一眼.两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丫头都是念佛;屋中的李瓶儿却是支撑起身体來.从窗中看着赵捣鬼和伟锁大叔远去的身影.心中思潮翻滚:“今日之情.一假九真.我这个病是假的.但我的这份情却是真的.只盼真能如三奇公子妙计上天啊.小女子飘零半生.方识本心.今日就求天公成就了我吧.”

    李瓶儿深深叩首于榻上.用最虔诚的心.企盼着上天的垂怜.

    槐树坡回城的道路上.梁伟锁一边打马.一边侧脸向赵捣鬼叫喊道:“赵太医.你可敢随我去见我家老爷吗.”

    因马快风急.赵捣鬼听不真.扬声大叫:“总管大官人您说什么.”

    梁伟锁放缓了马速.正色道:“赵太医.我问你敢不敢随我去见我家老爷一面.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一去若是让我家夫人知道了.就是不测之祸.但若你能随机应变.在我家老爷跟前把李氏夫人的事情分说明白了.我保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最逼低.你今后也再不必怕那些敲骨吸髓的税吏了.”

    看赵捣鬼仰首向天.发呆不答.梁伟锁催促道:“赵太医.你意下如何.”

    经这么一追.赵捣鬼便把自己的瘸腿一拍.大叫道:“富贵险中求.他娘娘的.三十六拜都拜完.就差这最后的一哆嗦了.是崖是井咱都得跳哇.就算被府上夫人发觉了又乍滴.我这条腿就是被大宦官李彦打折的.我死中得活.对挨打熬刑已经有了超级的免疫力.管家大官人.姓赵的现在唯你马首是瞻了.”

    梁伟锁点点头.再次催马快跑.两匹马星飞一样进了大名府.直奔留守司衙门里來.

    谁知到衙前一看.梁中书已经退堂了.不但退堂.而且更回到梁府里去了.原來梁山泊好汉围城时.梁中书火中取栗.关了一大票大名府的贪官污吏.这些家伙都是蔡氏门下的帮闲篾片.当时势急.蔡氏虽凶悍但也怕死.因此顾不上跟梁中书计较.如今天下太平了.蔡氏终于跳出來给自家的走狗们仗腰子了.

    带了一帮大脚婆娘.蔡氏直入梁中书衙门.当堂咆哮得不成个体统.梁中书只好忍耻退堂.深入虎穴回梁府去了.这也是为了自家留守大人的面子着想.能少丢一分是一分.家里总比外面强.

    梁伟锁得知原委后.和赵捣鬼面面相觑.如果是在衙门里说事.那还方便;如今还得回梁府.如果兜头和蔡氏碰见了.那绝对是前世不修啊.

    但先前赵捣鬼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现在梁伟锁也不能怂.于是两个人在犄角旮旯里细商量了一番.才上马往官衙后的梁府中來.

    到了梁府后角门前.梁伟锁让门上当班的下人把马牵进去.然后叮嘱赵捣鬼道:“赵太医.你是个伶俐人.多的我就不提点你了.若碰上人时.你顺着我的话音.自行机变就是.”

    赵捣鬼点头.于是梁伟锁在前.赵捣鬼顶着那个花梨木匣子在后.就象平日里做总管的引着通关节的人前來送礼一样.赵捣鬼跟在梁伟锁背后一瘸一拐地紧走着.两个眼珠子骨碌碌左右乱看.活象是城隍庙里跟着泥判官的吊靴小鬼儿一般.

    來到偏厦边的耳房.梁伟锁将赵捣鬼留在这里.叫了一桌席面管待着.又吩咐下人道:“休得在來人面前多嘴多舌.”众下人见惯了平时上演的行贿戏码.何况赵捣鬼又是总管亲自带进來的.非常之人必然背负着非常之事.大家心照不宣之下.一个个躲得赵捣鬼远远的.

    安顿好了赵捣鬼.梁伟锁捧了花梨木匣子.踅到梁中书所在的书房前一张望.却见梁中书正在恶狠狠地写字.写來写去.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一句.地上堆满了上好宣纸铁划银钩后的尸体.

    一片肃静中.梁伟锁悄悄地候着.等到梁中书终于一搁笔.他这里才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比沒咳嗽还轻.

    梁中书眉峰一竖.立时又把脸板了起來.他今天受了蔡氏的大羞辱.正是一腔焰火要往天上喷的时候.梁伟锁这一來.可算是帮他点了捻子了.

    今天梁中书终于知道众叛亲离是甚么滋味了.蔡氏和他不是一条心.梁伟锁也反了他.连大名府的官儿们都在蔡氏的淫威下对他唯唯诺诺阳奉阴违梁中书恨啊.想当个做事的好官儿就这么难吗.

    有蔡氏在这里.大名府就好象是个鲍鱼之肆.再清洁的人.只要一戴上乌纱后不摘下來.渐渐就臭了.概莫能外.而这和个人品质一点儿关系都沒有.

    梁中书是个有理想的人.但可惜他的理想植根于蔡京这株腐朽的老树上.在蔡氏咆哮公堂的那一刻.他感到了孤军奋战的绝望与痛苦.

    前方一片沒有希望的黑暗.让他几乎失去了前行的勇气.不得已求其次.就寻个温柔的避风港吧.可惜.这个也是红尘中的奢求.

    现在看到梁伟锁又踅摸了來.正是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梁中书昂起了脸.冷冷地道:“是哪一个耳报神在这里窥探军机.”

    梁伟锁听这话又重了.慌得一个跟头翻了进去.跪在地上把那个花梨木匣子高高地捧了起來.

    这一來.倒叫梁中书起了好奇之心.问道:“此乃何物.”

    梁伟锁恭谨地道:“回老爷.有人送礼.”

    一听这话.梁中书烦躁地一挥手:“扔到夫人那边的礼房去.”同时.他的胸中涌起了一股悲哀是啊.人心是逐眼前小利的.对大名府的那些官儿们來说.蔡氏既然能给他们眼前的一切.谁又会來搭理他梁中书怀抱的传世大利呢.放眼天下.亦是一般.

    正意沮间.却听梁伟锁不疾不徐的声音道:“禀老爷.这件礼物却不是为谋事才送來的.而是老爷一个故人的念物儿.”

    “故人的念物.”梁中书听了好奇心又炽了三分.在眼下这一片失意中.如果能沉浸于故人的回忆中.也算是围魏救赵了.

    “呈上來我看.”梁中书吩咐一声.梁伟锁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当下起身恭恭敬敬将那个花梨木匣子往书案上一放.

    梁中书解开锦袱.又把匣子盖儿一抽.顿时满眼光华缭乱.

    “这……这……这…….”当是时.梁中书已经是大惊失色.这正是:

    只求奇谋擒敌首.方将妙计动君心.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