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五月末六月初时节 宜川大地依旧是枯黄一片 缺少雨水夏天 太阳却加炽烈 炙烤这漫漫江山厚厚黄土 土地干裂如同乞丐饥渴张着大嘴 即便是河边滩涂 原先那些被河水淹沒地方 现都袒露出來 那黄土沉淀沿河两岸 一成成黄泥 都被炙热太阳烤卷了起來 就如同一本本泛黄书卷 被丢弃那里 任由一阵阵热风席卷翻弄
放眼望去 沿着山岗梁茆土地 全部不见半分土 全部火热太阳炙烤下 摇曳着一种光虚幻 将远山树木 扭曲着 摇晃着 就那么诡异让人心惊
往年时常泛滥云沿河 这时候也变得骨瘦如柴 无精打采慢慢流淌 再也沒有了一丝风采 沿河两岸 本來曾经是文人墨客感发胸臆 富家小姐踏青游玩柳林 这时候都只剩下稀稀落落几片叶子 大部分还都干脆枯死 现 只要一把火 就可以从这头烧向那头 哪里还引得起骚客思想 女子怀春
沿河之地 东一块 西一块 如癞痢头般麦苗或者谷子地 但也是蔫头耷脑沒有半点精神 每块地头 都有地主家佃户 破衣烂衫拿着木棍看守着这珍惜希望
这是那些有实力地主驱赶着佃户抢下來农时结果
其实 入春以來不是沒有雨下 但每次下都和猫尿沒有区别 落到地上 连地皮都看不出湿润 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題
当初 大旱开始 县尊赵梓 上下哀求 多少弄來点粮食 要道地方 开了几处粥厂 果断处置了几个酷吏 使得本地官场风气为之一变
其实 各地胥吏帮闲 都是本乡本土抬头不见低头见乡亲 所谓酷吏 也不是天生使然 不过是上行下效 上司不看作为 只看结果催逼 如此便层层加码 是积习已久 不想标立异 于是才有了遍地酷吏
这赵梓县令本來怀着一番经世之心 但怎奈却投错了娘胎 到了这满天昏聩地方 也是独木难支 但还怀着一心本分 因此上 刚开始时候还能救些百姓 但是 上面给粮饷不过是杯水车薪 维持不长时间就断了 反而开始加征各种赋税 虽然赵梓百般推脱 不愿再敲骨吸髓 但赈济也就作罢 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背井离乡或倒卧沟渠
河流里 现如鸭子一般 几乎填满了饥饿人 日夜不停泡河里 弯着腰身 脸上带着无希望 摸着每一块浑浊河水里石头底下 希望能捉到一条两条小鱼虾 和些野菜 以填补下已经饿皮包骨头似肚子
这时候 水流不丰沛 水草少 所以 鱼虾也少可怜 哪里还供应得上这无数人群夜以继日摸捉 偶尔有幸运儿突然站起 连跑带跳攥着拳头跑向河岸 然后直接钻进柳林消失不见 那是他得了彩头 一定是捉到了一条两条小鱼 不敢欢呼表白 直接跑了 如果他敢欢呼一声 说不定就被无数人按水里抢夺 到那时候 别说是鱼 就连一条性命保住保不住都是两可之间了
其实 这样事情不是沒有 而是这条河里 不断上演 不断出现 你沒见 上游又有一具尸体顺着河水慢慢飘下
不过这具尸体飘下时候 沒有一个人去关心他是怎么死 即便是撞上了某个人大腿 那个人也不过是稍微让让 然后继续摸着河里石头 不会多看一眼
这大热天 即便是河里 也感觉闷热难耐 所有人几乎全部脱赤条条一丝不挂
所谓几乎所有 是因为有一个人例外 这群摸鱼百姓中 竟然有一个一身文士长衫瘦弱书生里 所谓长衫只是还有个外形 补丁摞着补丁 根本就看不出原來颜色 厚度完全赶上冬天夹袄
这个文士将长衫下摆小心掖腰间打了几个节腰带上 不让河水打湿 高挽着裤脚 那干枯双腿就浑浊河里摇摇欲坠 低着头专注抓鱼 时不时还要顾着头上显得硕大文士巾 不要使得它掉下來 一个文士巾 是前后露出头发 至于所说硕大 是因为他脑袋已经无肉了
由于百姓天生对文士尊重 同样河里 挤得密密麻麻人 但大家都自觉离开他一段距离 让出一片河堤來给他
此文士唤作李良字叫纯后 能够这个世界取其郑重其事名字不多 那都是有了文化人 不济 也是私塾里呆了两年 李纯后老父时 家境还算殷实时候被送了私塾 指望着能金榜得中 改换下门庭 但是 也不知道是老天作对 还是李纯后命运不济 经过了乡试之后 连考几次秀才 都是将将接近 再沒有进步 这反倒让人加不死心 于是家里典当贩卖了所有田产房屋 就指望着下一场能高中秀才 也吃上那时断时续朝廷补贴供奉 能光宗耀祖
却不想 等他耗家财终于四十岁上考进了秀才 朝廷却再也拿不出供奉钱粮 大明养士几百年规矩也就到此断绝 再加上这天灾** 官府也再不拿一个末班秀才当回事
李纯后无奈 只好放下身段给张家店铺当个记账先生 每月混些口粮度日 但机会沒有再次出现 日子继续艰难 后 连张商户都关门大吉 于是一切都成了绝路
老爹也曾经提议 想带着一家大小去富县投奔闯王 但是这个主意被李纯后断然拒绝 原因不难想象 不过是贼与正统纷争 李纯后自己认为 自己饱读圣贤书 讲就是忠君报国 怎么能舍弃大义而从贼 即便是那吕世闯王再是体恤百姓 做再是得天行道 那也不行
当时老爹也就沒有再劝 也就依了这个独苗
也是自怨自艾 一分神间 正赶上一个漩涡转來 立刻让原本文弱李纯后不由一个踉跄 争扎摇晃半天 才堪堪站稳 但使力大了 也饿久了 只觉得眼前一黑 看浑浊河水就如同陀螺一般飞速摇晃起來 哎呀一声再也站不稳当 一个踉跄“咕咚”下栽倒到了河里 虽然河水不深 一來李纯后身子弱不禁风 二來这下惊吓是让他心慌无比 再也站不起來 就河水里 挥舞着双臂大声呼叫 弄水花四溅好不热闹
别人栽倒 那就算了 生死任由他去了 但这位毕竟是秀才 还是百姓心中那天生对文士尊重起了作用 于是 周边不远百姓惊叫一声 纷纷跑來施救
大家拼力气 七手八脚将李纯后拖上了河岸 见他只是惊吓过度 并沒有什么 于是就放着他太阳底下晒干衣服 大家各自忙着摸鱼去了
李纯后就那么死鱼一样躺着 看着湛蓝湛蓝天空 盯着那铁水一样太阳 一动不动 满脑袋是自己凄苦哀伤 满脑袋是死去老父 饥渴老娘 还有绝望 沒有盼头前景 这时候 才知道 自己满肚子圣贤诗书就是百无一用 一切一切 这无边无际饥饿面前 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与绝望 接下去 自己该怎么办 无数次问自己 但满脑袋子曰诗云外 竟然沒有半点答案
就这么躺到日头西斜 才捂着灌了半下河水肚子 挣扎着爬起來 一步一踉跄往家里走 家里 还有老娘等着双手空空自己赡养呢
走萧条破败街道上 举目望去 是凄惨无比 原先繁华什锦大镇 也凋敝沒了生气 能开张店铺也已经沒了几个 不见主顾登门 其实 现 这大街就算一条狗都不见了 别说人影
正李纯后拖着长长身影 形单影孤蹒跚时候 一阵阵急促马蹄声轰隆隆从长街那头传來 这寂静如同鬼域街道上 显得无比突兀 无比惊人
李纯后麻木转身 就看见一骑马 马上坐着一个不伦不类打扮汉子 打马直接冲进了长街
“杆子來了 ”李纯后想 但也只是想想 麻木沒了半点恐惧之心 然后 将身子站到街旁 看那杆子背着红旗呼啸而來
自己身无长物 还有什么东西怕抢 不但如此 反倒心中隐隐感觉一丝欢喜
这时候 心中春秋大义 无比饥饿下 无绝望里 已经些许动摇 裹挟我吧 跟着杆子或许还能多活一阵 早就听老爹说 西面富县 有个杆子已经逾越自称闯王 兵精粮足 百姓安定富庶 如果真那样 还真就不如听老爹话 投奔了他 说不定以自己能力 得到那个逆贼重视 再找个机会 好好教导一下那无父无君粗鲁家伙 接受朝廷招安 这也算是自己拯救了万民 为君父做了件大事
想到这里 原本空虚身子 突然有了一股绝大力气 打叠起精神 准备上前毛遂自荐
还沒等李纯后上前 那骑马杆子就当街 勒住战马 那战马口角吃疼 嘻溜溜一声长嘶 前蹄人立而起 原地打了个圈 双蹄才轰然落地 这下倒是将李纯后吓个不轻
那马上杆子马上稳稳坐定 看看前后空荡荡长街 满脸失望 往地上先吐口浓痰 然后 盯着这长街上唯一一个人 大声喊道:“那书生 你过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