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猝起变。
剑尖扎透穆沧平腹部衣料时,穆典可兀自歪着头,嘴唇开合吐着最后一字,眸中凝思与疑惑恰到好处,绝看不出已动了杀机。
这一剑实难防备。
但如果对手是穆沧平,就又不一样了。
差之毫厘。只要再进一厘,削铁如泥玄同就能刺破穆沧平的皮肉,再顺利一点,可进而见肚肠。可惜失手了。
穆沧平缩腰腹一摆,人便如同一片飘荡的柳叶,逆风荡出两尺。手中剑后发先至,封住身前各处要害。
“叮”“叮”“叮”“叮”,两剑相撞如繁弦起。
穆典可杀意暴腾,踩草疾追,出剑之快较先前更甚,疾刺下拖出道道虚白的残影。却剑剑落空。
穆典可心底涌起一股寒意。
她这一番追打可说毫无章法,落剑何处全凭当时心意,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剑将刺往何处。却叫穆沧平一一预判,提前作出了应对。
此人于剑之一术上的造诣实在令人发指,称之为神并不贴切,说是“剑鬼”更合适一些。
“时机过了。”穆沧平横三尺青锋于胸前,淡淡说道。
穆典可却并不甘心,“那可未必。”她紧握住剑柄,忽然间手腕一抖,将剑尖提离一尺,虚晃一招,在穆沧平格剑防守之际,压低手肘,迅速变招,朝穆沧平失守的心下三寸刺去,“若你伤势痊愈,重回巅峰之境,为何不敢接白意一的挑战?”
这一剑,毫无悬念地刺空。
但杀招不是剑,是接下来的一掌。
当年,她在连雾山的最后的一个洞窟内悟通了“日月养息”功法,以一日千里之速精进,及至下山时,已入日满之境。七年修行,内力充沛如恣肆汪洋,如今皆蕴于一掌之中,山崩海倾一般挥出。
无形,无距,是从常纪海那里学来的掌法。
与此同时,玄同在空中划出一个浑沛的剑圆,骤转方向,直刺穆沧平左髋。
两式皆如雷霆。
但凡穆沧平因旧伤影响,应对稍迟一分,她都有极大可能得手。
但“幸运”一词从未出现在她与穆沧平的对决当中。
剑尖在即将抵上穆沧平髋骨的前一刻被一柄精钢剑堵住了去路,同之前许多次一样,任她如何刁钻发力,不得寸进携万钧之力挥出的一掌也被穆沧平接下,硬接。
双掌相抵一瞬间,震麻感沿着手臂筋络上蹿,伴随火辣辣的疼意,几令她失去知觉。
穆沧平并无内伤,至少,没有她想象的严重。
穆典可收剑撤走。
因两人打斗而带起的气流停滞一瞬,被瞬即涌至的西南风冲散,铰碎了的阳光哗啦一下泼落草尖,压弯一整片草滩上的野草向北偃。
穆典可鼻尖上沁出大滴圆滚的汗珠。
而穆沧平站在她对面,站在过膝的深草里,气息未乱,神情如初。
她终于相信“时机过了”。
养好了伤的穆沧平,以她当下的实力,是杀不死的。
穆典可垂眸看着手中的剑,有些黯然。“天龙寺的护塔高僧还剩下几位?”她问道。
“三位。”穆沧平答。
难怪当年发生在北国平城的那场激战,外间一无所知。
北国崇尚佛法,作为皇家寺院的天龙寺大德高僧云集,经、武两道俱不乏修为高深的弟子。众多武僧当中又以护塔八僧资望最重,是天龙寺震慑外界,不惧来犯的底气所在。一役折五,自不敢声张。
而那一战中穆沧平定也受伤不轻,他也不敢宣扬。
只是奇怪,以徐攸南无孔不入的个性,应该写信相告,让她趁着穆沧平重伤期间设法除掉他才对。竟真的再无音讯。
“难怪这几年朝廷扶持刀阁壮大,你不闻不问,原来是在养伤,没有余力过问。”穆典可缓缓地将玄同插还剑鞘,唇带讥诮道,“隐藏得真好。”
“你也隐藏得好。”穆沧平说道,“托付中馈,潜心教子,所有人都相信你放弃向我寻仇了。”
但显然这个“所有人”不包括穆沧平。
他知道自己造过什么样的孽他害死了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岳父,害死赤诚待他的舅兄,琴瑟和鸣的妻子,害得小七自投黄河,乔雨泽生不如死,金雁尘背叛理想那么多条鲜活的人命,那么多人本该灿烂的人生,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而毁掉了。
“开门见山吧。你把我叫来这里,应该不止是告诉我你受了伤,好鼓励我杀你罢?”
“是想告诉你,你乱了金雁尘的大计。”穆沧平说道,“杀掉白意一,也就是变相地宣告了与他为敌。”
穆典可嗤笑一声,“纵我与他为敌,也绝不会是你的友军。”
穆沧平点点头,“我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穆沧平想确认什么?穆典可想,大概是两国交兵之后,她的立场吧。一个无恩无义,六亲不认之人,居然还会有家国情怀。
“荆州十六县反叛的主使之人是钱裕一,此人十多年前便与明宫暗通款曲,这件事你知道吧?”
穆沧平说得笃定,不等穆典可回答,又道,“金雁尘苦心经营多年,在各地埋下祸种。豫章,江夏,临淮多地叛乱,都离不开他的手笔。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作障眼之用,他扶持的最大的一股势力,能替他推翻刘姓天下,报仇雪恨的势力,是黔州石。”
穆典可瞳孔震动,电光火石间,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霍岸为何会选择效力滇南的芮王府。
滇地在黔地以南,一旦石家起事,发兵攻打京城,第一件事就是要防着身后的芮王府。
霍岸向她保证,不会做背弃家国,戕害同族之事,她信他他还说“此去从心,是为自己做事”做石姓反叛的先驱,他究竟所图为何?
“黔州牧石檩六年前纳了一房妾室,极尽宠爱,不久前扶为正妻。”穆沧平又道,“此女名唤作:云央。”
不得不说,穆沧平今日放出的消息,个个如惊雷。
穆典可神思游徜间,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六年前,也正是霍岸离开洛阳的时间,看来局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布的。
她不知霍岸所图为何,却知道云央是为了什么。
“酒楼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可是人们只看得到他。他站在那里,所有的人都跟消失了一样。他就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帝皇。我只看了他一眼,我就爱上他了。”
“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么美的天空。以后,也不会再见到比那更美的天。”
究竟是该说那女子太傻,还是金雁尘的心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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