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泉源密布,潺潺溪水长流,汩汩泉水叮咚,泉河之上建有大小桥梁无数座。漫无目的行走,踏至离行宫最近的一座拱桥,缓步行至桥中间,低头看向泉流,淙淙流水,川流不息。
落入水中的月亮蒙着面纱,随着水流轻轻晃动,我伸出手作势向手中捞去,捞起,抬起,举起,送回夜空,但见夜幕天空中悬着一轮薄月,我的救月行动大功告成。
释然轻笑,我走过拱桥,步向偎依在溪边的水云亭。水云亭四角皆建有镂空挡板,从我决定进到亭子的那一刻起,我看不出亭子里有任何不妥,直到我步步移近亭中,挡板暗处的人踱步而出站于亭中央,我才惊觉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待看清来人后,我却又停住脚步,我想留下来。
粥厂那天见他,今晚再次见他,我只能说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神兵天降、神出鬼没。
“王爷怎么会在这儿?”我也没心思行礼讲规矩,不绕弯子,单刀直入。
“看清桥上之人是你,本王就在琢磨,我是该冲过去把你拎过来?还是让你自怜自叹完,独自返身而回?”他岂止没规矩,而且还答非所问。
相视一笑,我们并肩而立,他仰望灰月,我则俯视流水。
岳乐今日本就随皇上同来,从皇上射下纸鸢,我被达礼请到皇上跟前,他一直都在,可我居然从头到尾不曾看见他。按理说,以他的身份,他本该站在皇上身边,可当他远远见我走来,便悄无声息退到了最边远的角落,皇上没有察觉,而我更是毫不知晓。
酒过三巡,皇上起身叫来小碌子,说是要去看望皇贵妃,本想劝他就近在自己行宫歇息,可他执意前往,不得已岳乐亲自陪同送他过来,见他进去行宫这才随意信步走到这里。
作为信息交换,我简言之坦率告诉他,阴差阳错陪在皇上身边的是婉晴,而我无处可去只得在外游荡,同时顺便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掩饰过错。
“胡闹,你们姐妹俩怎能如此儿戏,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皇上?”岳乐的训斥声中并非只有怒气,仿佛还参杂着一丝难抑的发笑。
我抬头斜睨过去,真佩服他,嘴里喷出的是指责,嘴角挂着的却是戏谑的笑。真好,能遇见他,我确实想找个人说说话。
“并非我们存心,只能说是一差二错,反正都是他的妃子,再者喝醉倒头就睡,何必在乎谁睡在身边。”
“你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听听你这毫不关己的口气,唉,我是该为皇上难过?还是该为自己高兴?”
平淡的口吻,但接连抛出的两个问句却是愣住了我,心中一阵暗流涌动,我转身坐于围转亭子一周的长凳上,我的视线所及正好与他相反。
“王爷,待我回宫后,玥柔就要被送进宫交于我抚养,我虽十分喜爱玥柔,可眼看着她从此与自己的亲亲额娘、阿玛骨肉分离,我却十分不忍。”
他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势,“既然太后选中,这就是她的命,她只有俯首恩谢的份儿,只是没想到由你来抚养她,这是她的福气。”
我笑笑,实在是抬举我,“我只怕做不好这个额娘,福晋把她照顾得多好,从此再难见到玥柔,福晋就这么一个女儿,怕是日日垂泪都难以抚平这份伤痛。”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可要如你所说的垂泪、伤痛,”他冷哼一声,“倒是少见。若是不想女儿入选,为何进宫时总把孩子收拾得光彩照人,无非就是想要引起太后的注意,压过别的孩子,满足自己的争强好胜。她的心我还不知道,可惜玥柔不是儿子,不能继承本王的爵位,女儿它日封赐顶多就是郡主,可如今入宫成了你的养女,日后就是和硕公主,她也算争到了最大的脸面。”
仰头看向亭子内顶,不由苦笑,“福晋一心为孩子打算,这无可厚非,这可能就是做额娘的心吧,只可惜老天爷没给我这个机会,让他从我手中飞走了。”
“墨兰,不要再想了,我能体会你的痛楚,但还是希望你放下吧!”他温柔的一声“墨兰”撺掇着我的心随着亭边淙淙而过的泉流轻轻翻转,我站起身,刻意往前走几步,与他背对而立,距离终是又拉开一些。
“玥柔喜欢我吗?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认我这个额娘?”
他坦然一笑,“何止是愿意,而且还洋洋得意。第一次见你,瞒着我们收下你的礼物,居然是那串珊瑚手链,我一气之下拿走,再不与她,即便她哭闹不休,也不理会。第二次见你,回到王府,居然以你的口气质问我为何拿走手链,没想过了那么久,她还耿耿于怀。太后懿旨下来,皇贵妃将认养她于宫中,她竟然狐假虎威跑来强行索要手链,还说什么若是进宫你见不到手链,定会问罪。你说说看,这孩子她究竟像谁,满肚子花花肠子。”
岳乐的这番描述逗得我笑个不停,“像谁,那是王爷你的孩子,自然像你,没想到你今儿个总算承认自己也是一肚子的曲折迂回。”
突然,我被他逮住胳膊,两个回旋,转到离他最近的亭子一角挡板内侧,毕竟只是角落的狭小空间,藏一人合适,两人就怕是非要挤在一起才能容纳。面对面紧贴,他的下颌尖顶着我的额顶,他的双手压住我的双肩。
当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皇上怒火冲天的样子,他若是见到这一幕,不用说当即就会把我装进猪笼就近沉到眼前这条河里,说不定还不解恨,先大卸八块才零零散散装进笼子也说不定。
自己吓自己就是能升级恐惧的程度,当即双手颤抖推向岳乐前胸,就想着赶快与他保持距离,然后逃之夭夭,免得捉奸捉双在亭。
岳乐纹丝不动没有被我推开,他在我双肩稍一使劲压压,俯耳轻声道:“别乱动,有人来了,你想被看到?”
原来他不是要对我做什么,反倒是我想得那个什么,当即我便一动不动、屏声敛息。不说别的,他肯定不愿意背上这种罪名。最近议政王、贝勒、大臣遵旨议定理藩院大僻条例,平人与外藩蒙古王贝勒福晋通奸,福晋处斩,奸夫凌迟处死,其兄弟处绞。
他好歹是议政王,其中的利害关系他比我懂,没错,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一系列自我安慰之后,我心安理得紧靠角壁,只盼着他看见的来人赶紧离开。
“是个女人,没过桥,停在了河对岸,慢慢往河边走去。”他刚在我耳边汇报完,接着又小心探头出去仔细观察。
“是个宫女,应该是你们姐妹俩带过来的,留在行宫的都是些杂役宫女,这个不像。”
“停在河边不动,难道想不开,要投河自尽吗?”
岳乐的自言自语吓得我心神不宁,说是我和婉晴带来的宫女,菱香?绿荞?芸朵?究竟是谁那么想不开,大半夜跑来投河,出行宫前明明见过她们,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