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并不怎么安宁.至少她听到了一些波澜迭起的新鲜事.
说是羽漱仙山楚赤暝仙君因修改姻缘簿被锁钉在虚拓界中.由于他娘子以身作引.赐予蛇影魅血肉之躯.为剿灭蛇魔立下万年难遇的功劳.故而期刑从万年生生被减少到十年.算是个刑轻却意义重大的惩戒.
虚拓界是这么一个地方.
由天宫所设.悬于二重天的十八域之上.是一个类似于牢笼的无根之所.外罩一层虚无却固若金汤的结界.即使法术高深的神尊.沒有破界的秘密口诀.也无法将人从中解救出來.
嚼舌根的仙人还唏嘘.楚仙君真是可怜.最痛苦的情罚虽然不会直接对身体造成多大危害.但带來的却是剜心刺骨的痛苦.譬如.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未婚妻与其他男人相爱.就算是闺房逗趣也瞧得一清二楚.然而他的未婚妻却将他遗忘天涯.从此不闻不问.
冷真听得心头郁闷.也叹了一口气.
两位谈得忘乎所以的仙人闻声看过來.对视一惊.立即噤了言.悠悠的白云匆匆从她身边飞逝.
“切.”她蔑视地回敬了一个字.这些人喜欢将早就传开的事藏着掖着.当作私有的一部分.与知交小心翼翼地分享.要不是她不明不白地去了月宫一趟.早就在饭桌上与父君母君议论这件事了.虽然有些怜悯.但也不妨碍作为一桩趣事來怡情的.
一个时辰前.两员天兵将她带往九天之后.另一个诏令随即下达.广传音将凌空站在羽漱山之上.果然名副其实.声音响彻六海千山.
“羽漱楚赤暝仙君篡改姻缘簿.扰乱天纲.无视纪律.本该受罚一万年整.特念在冷真仙子为剿灭蛇影魅立下不朽功劳.功过相抵.以栓仙链囚于虚拓界十年.从此与冷真孽缘了尽.听此令者.不得在冷真仙子面前提起半点相关的事.否则以重罪论处.”
楚赤暝身形一踉.一张脸苍白无比.眸中苍凉如远古.只问了一句.“可否放过我妻孩.”一条银光闪烁的链子从九重天直直袭來.贯穿他的胸口.将他飞快提到虚拓界中.四方有什么无形之门重重阖上.原始天尊叹息一声.收势.拂尘一搭.离去.“孽缘已断.何來妻.何來孩.”
钉死.无法动弹.血.沿着冰凉的链子逐渐流出.心脏似已被绞成千万片.一切变得空渺沧桑.似乎所有的过往都不过是一场幻梦.被人轻易地捏碎.他苦心维护的那一份爱.终究在一场责罚下灰飞烟灭.
“哇”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头重重地垂下.界下是近在咫尺却隔了万丈的六海千山.然而.他却将一草一木看得那般清楚.是的.天宫要他看着他的妻子与命缘人相恋.而他却无能为力.“孽缘已断.何來妻.何來孩.”
冷真又受到了什么惩罚.他们的孩儿可还在.
血液夹杂着碎片不断翻腾.红袍男子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猛然抬起头.一声惨厉的长啸.似乎天穹也为之一抖.闻着莫不悲恸.
仙界光阴漫漫.十年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然而.心痛却是每一刻都嫌长.而十年.又可以改变多少事.
他要在煎熬中.看着一切回到既定的轨道上去.他的女人.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终是要离他越來越遥远……
冷真的父君与母君守着渐冷的饭菜等她.然而.二位神色悲戚.对一桌饕餮并沒有一分兴趣.
她猜是受了轰动天宫十八域以及下七重天的那桩事的感染.但二位的反应也未免忒大了些.放下筷箸.劝道.“楚赤暝仙君为了与心爱的女子在一起.修改姻缘簿.领了重罚.委实让人扼腕.可毕竟是别人的事.父君.母君犯不着连自家的饭也吃不下去.”
珞瑶沉沉地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她腹部.“真儿.你可觉得腹中不适.”
央胤执杯.皱眉.仰首.酒香蔓延.
她疑惑地摸向腹部.隔着衣衫.触感光滑又平坦.“真儿身体无恙.母君放心.”
夜幕笼罩了六海千山.今夜出奇的沒有月光.似乎嫦娥也醉生梦死了一回.
她遗憾又期许地道.“据闻楚赤暝仙君被囚在虚拓域.颇为凄惨.可惜现在看不到了.母君.真的很吓人么.”
央胤抬眼看向女儿.夹杂着一丝痛心.“你明天去看看就是.”
冷真以手支颐.手指挑着一只筷箸.“倘若看了.会不会像母君父君一样难过得吃不下饭.”
珞瑶柔声道.“真儿不会的.”
她的好奇心愈发地重了.母君与父君比她要豁达悠然得多.为何他们看了忧心忡忡.却肯定她不会有事.
夜间.念着这一件事.辗转了几番.直到脑海中闪过一抹黑袍身影.竟有一种顿悟的感觉.转世之前.她问他对她可曾有过丝毫感情.那个场景如今回忆起來也觉得戚戚.他却闭眼不答.她以为他仍旧漠然.从此死了心.
在阴界和娘胎之中过了一遭之后.无论他如何争取.她对他也不理不睬.两个月前.她将疏华的蛇元送入轮回道.他跟了去.她却扔下他.一个人回了瑾莱.
他一个人站在三生石旁.萧瑟又寥落.却沒有再随她來.想必是伤透心了.
她翻了个身.心中泛起愧疚.或许自己不该再记仇.她恋了他四万多年.虽然经了一些坎坷.但他总算是将心思放在了她身上.也算修得圆满.她为何还要犟气呢.除了父君于母君的细水长流.哪一对仙侣不是苦尽甘來.
真真是愚蠢啊.总是跟他计较.翻旧账.要多沒气量就多沒气量.剿魔之后.他到过十次瑾莱.她淡漠又不屑一顾地绕过他.自是扔了不少冷眼给他.甚至偶尔恶言相向.为何要如此呢
竟然在得到苦苦乞盼的男子后.好生冷落他一番.不过.她又有些满足自己的作为.谁叫他以前不知珍惜.如今又巴巴可怜地贴上來.她若喜滋滋地扑到他怀中.岂不说明她太廉价.太容易得到了么.咳.虽然悔于那连她也自责的行径.但终归这样才是最好的.让他以后不敢起薄待她的心思.
心头漾着几丝甜蜜.不知为何.却好似被清凉的雾气罩住.说不出的奇异.她终是逐渐睡了过去.
次日.推开阁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间.一阵惬意.冷真伸一个懒腰.眯眼.才发觉晨曦染上了似有若无的红光.咦.怎么……她循着光线望去.一惊.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东边天际之上.一抹红影一动不动.任天广风大.衣袍却是静止不展.紫色微卷的长发如藤蔓.倒攀在肩背上.虽看不清五官.远远望去.却是美丽不可方物.偌大的拴仙链在视线中不足小指宽.两端沒入穹顶.中部呈弧形贯穿红衣男子的膛口.仿佛一副立体的凄美画卷.
那便是楚赤暝么.为何她不曾知道.六海千山有这么一位仙君.
她仰首注视了许久.脖子酸了才回过神來.虽知去观摩他人的苦难不太对.终究是好奇心太过强烈.且对这位为了心爱女子胆敢去修改姻缘簿的男子产生了不少兴趣.他犯下了如此新鲜又惨烈的事.六海千山到处在议论.她也须去瞧一个仔细.再与人交谈时才不至于会落了下风.
念诀.招下一朵云.乘着直上天际.待离红袍男子越來越近.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眸子一派赤红.目光若坟墓般荒凉.含了无尽的悲.难言的凄冷.满腔的不甘和懊丧.直直透入心底.让她的情绪也不由得惆怅起來.难怪父君与母君吃不下饭.或许她也会食不甘味.
有箫声不绝如缕地响起.她才发现离虚拓界不远处的一朵云上.盘膝坐了一位白衣墨发的温雅男子.玉手抚箫.低徊落落地吹奏.箫声如悲风过竹林.带两分沙哑.却又有些安抚的意味.不知不觉让人的灵魂也战栗了起來.融入曲中.难以自拔.
认出是以往的知交.她眼睛一亮.坐到他身边.他不加理睬.神情更加冷峻.蕴了十分的排斥.箫声愈发地沉痛萧瑟.节奏加快.似一个人在无助又放肆地哭泣.
温良玥好似说过.某某是他的心上人.冷真却怎么也记不起來是谁.或许.应该是这位可怜的仙君了吧.她扰了二位独处的机会.又影响了吹箫的心境.受冷眼是应该的.也并未怨怪.只是抬眼打量着一丈以外的仙君.
俊颜少有人及.五官精致优美.与南泽的冷峻锋利不同的是.线条整体柔和.勾勒出一种悠然楚朗的神韵.只是此刻.这张脸却苍白如一张纸.不过是一夜之间.便蕴了沧桑病容.一病万年.
栓仙链贯穿的部位已经不再流血.胸膛处的红衣被干涸的血迹凝成了硬块.令人触目惊心.不忍再视.心口有些不适.她抬手捂住.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忍不住轻声问.“你修改了谁的姻缘簿.又是怎么个修改法.为何受这般非人的重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