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车辚辚,迎着冬日的晨曦,轧过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不紧不慢的向着皇宫一侧的齐国长公主府驶去。
车厢里,常姑姑轻轻把一盏茶水放到月晗面前,看看月晗温婉的神情,常姑姑还是有些不相信方才的那一幕:“晗姑娘……你……你真的就这么脱离谢家了?”
在古代,一个女孩子,如果没有母族的依仗,那要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女孩子除非从事贱业,否则不能抛头露面赚钱,那怎么养活自己?将来嫁人要没有了“父母之命”,又怎么算得上名正言顺?
就算退一万步说,月晗情况特殊,可以被宁安侯府或者齐国长公主收留,但是,她没有了五品官之女的身份,那还怎么进宫选秀?
月晗神色依旧平和温婉:“权宜之计而已,让姑姑见笑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算权宜之计……”常姑姑不禁摇头:“你看那谢家老太太,拿到你的字据如获至宝,立马就贴身收在怀里了,甚至连你的亲生弟弟都不许跟来,分明是跟你一刀两断的架势,就连宁安侯府……”
提到宁安侯府,常姑姑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她方才眼睁睁看着月晗写下字据,表明进宫为皇上看病是自觉自愿无人授意,那谢老太太和两个孙女儿是表现的太过难看,但是宁安侯太夫人也不过是嘴上呵斥了两声,却没有真的出手阻拦谢老太太的举动,分明也是默许了谢老太太的做法。
这样一来,月晗如果真的能治好皇上,那宁安侯府一定会腆着脸皮来领一个“举荐之功”,而万一月晗失败了,那常姑姑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那张字据肯定也会被宁安侯府拿来当成护身符,立马把和月晗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
常姑姑摇头叹息的功夫,月晗垂下头,安安静静的坐着,眼前却恍惚又浮现出月那拼命挣扎的身影:当月执意跟着她走出侯府大门,准备跟着进宫的时候,却忽然冲出来一群家丁,不由分说把月拉住了,带头的管家匆匆向月晗施了一礼,说了一句“太夫人会送少爷去国子监”,然后就硬拽着月回了侯府。
“姐!姐姐!”月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似乎犹在月晗耳边回荡。月晗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浮起一个绝美的笑容:万事开头难,自己借着今日的困境,立下脱离谢姓的字据,那就为以后月能恢复祖姓铺垫了基础;而侯府家丁的突然出现,则无疑代表了,宁安侯太夫人知她的情,会保证月的前程。能实现这两个目的,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马车突然一个趔趄,常姑姑和月晗都不由身子一歪,常姑姑忙扶住了月晗,碰到月晗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常姑姑忽然心里一酸,轻声道:“姑娘您和我家娟姑娘一般年纪,可是瘦了好多。”
“娟姑娘,”月晗嘴唇微动,默念这个名字,静了静,还是下定决心开口道:“常姑姑,不知道娟姑娘她们可有消息传回来?”
常姑姑摇摇头:“十天前还有消息传回来说平安,可是这十天,一直没有消息了,奴婢瞧着,长公主也忧心的很,已经派人去打探了,要不是宫里皇上突然昏迷不醒,只怕公主殿下也亲自南下了。”
听说元修和柳娟儿一行人没了音信,月晗的手指甲紧紧掐住了手心:“他们……他们大概是走到哪里没了音信的?”
常姑姑看看月晗苍白的面容,叹息一声:“按行程算,应该到了瞿塘峡一代了,哦,元大公子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四天前也已经离开公主府,南下去寻找他们了。”
听说元墨亲自出马去寻找元修一行人,月晗稍稍放了些心,轻声谢了常姑姑一声,又安安静静的继续坐好了。
那安静的身影,落在常姑姑的眼里,让她心里一阵慨叹:她是知道三皇子夜鹏轩托了长公主的面,想把月晗娶为册妃的,那时候她还和左姑姑闲聊起来,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有这么大的福气,能高攀上三皇子。
可是,自从上次月晗在齐国长公主府里,主动出面救了新婚就含冤的玉露之后,常姑姑就对月晗多了一份好感,再后来又听左姑姑说起来,月晗其实是和元修彼此情投意合,但是因为柳娟儿,却不能在一起,常姑姑就有些慨叹缘分无常。
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倒霉的,现在,月晗居然又成了一个没有母族的女子,那只怕将来就是进了三皇子府,也没有资格做侧妃了……
就这么着,两个人相对无言,一路默默回到齐国长公主府,长公主已经换好了进宫的服饰,端端正正的坐在正堂等着月晗,在堂下,则站着三个穿着五品御医服饰的男子。
常姑姑引着月晗走上银安堂,深深俯身行礼:“启禀殿下,民女杨月晗奉诏而来。”
“杨月晗?”长公主讶异的扬扬眉:“你怎么改姓了?”
常姑姑忙三言两语,将月晗为了摆脱谢老太太的阻拦,不得不写下字据和谢家脱离关系,重新恢复祖姓的事说了一遍。
长公主听了,深深的望望月晗:“难为你了,只要这次能救治皇上,本宫一定不会亏待你!”
说完,长公主指指堂下的三个御医:“贵妃娘娘和内阁学士们听说你一介小姑娘,想去救治皇上,都有些疑惑,龙体安康攸关社稷稳定,不能由着你乱来,所以商量之下,先派了三位御医来到本公主府中,你要先能经过他们的考校,才可以进宫去为皇上诊脉。要是通不过考校的话,你就是欺君之罪,可是要受罚的。”
长公主话音一落,一个又高又壮的太医已经瓮声瓮气的开口:“小姑娘,公主殿下说的客气,可你要知道,真正犯了欺君之罪的话,可不是受罚的问题,而是定斩不饶!你一个花枝般娇嫩的小姑娘,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不要让我们考校了!”
“庄大人,这个小姑娘我认识。”一个又楞又直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那壮实御医的长篇大论。
月晗闻声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矮小精悍的御医正向着长公主双手一拱:“启禀殿下,微臣邱子方见过这位姑娘,她的医术,不需要经过微臣考校了。”
“子方兄认识她?!”
“你说什么?”
“子方兄?!”
长公主和另外两位太医异口同声的开口,那御医却已经冲着月晗微微一笑:“小姑娘,上次宁安侯府太夫人染上了疟疾,居然还被救了回来,本太医就曾奉命去给太夫人看过病,你可还记得?”
月晗仔细打量一下那位邱太医,不由盈盈一笑,福身行礼道:“邱太医当时坚持要治疗疟疾的古医书,为国为民,拳拳之心,让民女记忆深刻。”
“哈哈哈哈,”邱子方听了月晗的话,不由抚须大笑:“当时宁安侯太夫人说,她的疟疾能治好,是靠了一本古医书上的方子,可是后来我再三求肯,她也没能找出那本古医书来,当时我还腹诽这位老太太过于小气,今天见到你,我要还是不明白,那可就是傻子了,哪来的古医书,分明就是你这小丫头作怪吧!”
月晗被他说得粉面一红,又盈盈行礼:“民女三脚猫功夫,让邱太医见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看看月晗:“原来你除了给太夫人治好过中风,还治好过她的疟疾?”
邱御医不待别人催促,就把宁安侯太夫人在幽禁之中染上疟疾,自己奉命去诊病,却发现太夫人病已经好了的事说了一遍。
“有这样速效不亚于金鸡纳霜的药方?”那位庄太医插口:“子方兄可否把那方子背诵一遍?”
“这有何难,”邱子方显然已经对那药方熟记舒心,朗朗背诵一遍,听得庄太医和另外一位太医点头不止:“妙啊!这个经方以驱邪扶正为本,滋养肺经为辅,以枳实、麻黄入药,药性峻烈,能遏止疟疾病情进一步肆虐,又用鲜竹茹、蚕砂、陈皮来清肺化痰,退烧止吐,刚柔相济,正是对付疟疾的良方!”
那位庄太医更是认认真真的看看月晗:“有此一方,你就可以在杏林中树一名号了。”
“大人过奖了。”月晗依旧温婉答礼,让几个太医不由心生好感。
“不过,”庄太医挠挠头,还是道:“宁安侯太夫人身子虽然金贵,还是金贵不过皇上万金之躯,所以,子方兄不考校你了,我还是要考一下的。”
月晗盈盈一礼,轻声道:“请大人出题。”
“好,”那位庄太医摸着胡子,在堂中踱了几步,才扬声开口道:“你给我解释一下,何谓‘用药如兵’?”
月晗微微一笑,这位庄太医显然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向着庄太医行了一个礼,月晗轻声道:“圣人之所以全民生也,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荣为充,而毒药则以攻邪。故虽甘草、人参,误用致害,皆毒药之类也。古人好服食者,必有奇疾,犹之好战胜者,必有奇殃。是故兵之设也以除暴,不得已而后兴;药之设也以攻疾,亦不得已而后用。其道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