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月晗的想法中,九重宫禁里那位昏迷的帝王,无论是驾崩,还是迟迟不醒,都可能会促成大赦天下的局面,从而让诏狱里的元洁生受益,所以,尽管人们常说“医者父母心”,但是月晗对这位帝王病情的态度,却是十分微妙的,潜意识里,她希望大赦早日到来,元家的案子可以早些结束,元修也不用再万里奔波。
然而现在,同样对她有恩的三皇子夜鹏轩,却冒着风险传递出消息,问她能不能去救昏迷不醒的皇上!
救?还是不救?
救的话,有没有那个能力?如果自己去了,但是却救不回这位帝王的性命,那她自己,还有家人、宗族、甚至是推荐她的夜鹏轩,会不会都受到牵连?
月晗的心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急促过,她看起来还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脑子里却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
“晗姑娘?”这一次,换成了卢嬷嬷小心翼翼而又急切的开口:“晗姑娘,你能救皇上吗?”
月晗摇摇头,又点头,最后还是摇头,就在卢嬷嬷和太夫人的眼神黯淡下去的时候,月晗终于轻轻开口:“我……我不知道……让我想一下。”
卢嬷嬷虽然心急如焚,但却不敢太过逼迫月晗,而宁安侯太夫人则顾虑重重,她知道月晗医术高超,一开始的确闪过念头:如果月晗能救驾成功,那侯府就又加了一层富贵滔天的保证;但是,万一救不了呢?
想到这里,太夫人后背的寒毛顿时竖了起来,忙向着卢嬷嬷道:“她年纪小,哪里担得起这样天大的干系,嬷嬷还是别逼她了……”
“晗姑娘!”卢嬷嬷却推开太夫人的手,突然向着月晗跪下了。
月晗吓了一大跳,忙站起来去扶:“嬷嬷快请起!折杀月晗了。”
“姑娘你听奴婢说一句,”卢嬷嬷紧紧抓住月晗的手:“晗姑娘,主子爷深陷宫里,已经好几天了!奴婢阖府上下都已经急疯了,可是却没有一个奴婢外逃,都等着主子爷出来!只因为除了奴婢是他的乳母之外,其余人都受过他的恩德……”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卢嬷嬷的眼眶里流下来:“晗姑娘,奴婢不敢说您也受过主子爷的恩德,奴婢只求您就当做是可怜可怜我家主子爷,给他帮这个忙吧!成妃娘娘出身低微,主子爷有这么一个娘亲,从小受尽了欺辱,十七岁的时候一场大病,还险些就那么去了……可是,他却一向要强,一心想着替皇上、替黎民百姓做些事情,他能有今天,都是靠自己一拳一脚打拼出来的啊!”
月晗的手腕被卢嬷嬷攥的紧紧的,她只能也半蹲在卢嬷嬷面前,听着卢嬷嬷哭诉。
而太夫人在听到卢嬷嬷说三皇子夜鹏轩母家低微,全靠自己打拼,才有今日地位的时候,太夫人的眼神就闪烁了一下:一位缺少母族家助力的皇子,偏偏又颇为有能力,或许,是值得她们宁安侯府烧一烧的冷灶?
想到这里,宁安侯太夫人手上一松,不再使劲拉扯卢嬷嬷了。
卢嬷嬷是积年的老仆人了,又是皇宫里出来的,哪里感觉不到太夫人情绪的变化,顿时更受到鼓励一样,继续求肯的望着月晗哭诉道:“晗姑娘,主子爷走到今天不容易,求求您帮帮他,只要主子爷这次立了功,您以后进了皇子府,府里上下肯定都会高看您一眼,奴婢保证,就是正妃进了门,也会待您格外敬重的……”
“卢嬷嬷!”月晗听这位老太太越说越露骨,连忙打断她道:“您快起来吧,三皇子救过民女的命,民女自然要报恩……”
“真的?!”卢嬷嬷昏花的老眼立刻放射出兴奋的光芒!
月晗手上加劲,将卢嬷嬷从地上扶起来,同时语气恳切的开口:“如果月晗能有这份本事就得醒皇上,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是,月晗毕竟不知道皇上究竟病情如何,现在是什么状况,服食过哪些药物,所以现在是真的不敢说一定能救。”
卢嬷嬷刚刚的兴奋还没消散,听到月晗恳切的话语,不由又倒抽一口冷气:“那……那万一救不了皇上……”
月晗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卢嬷嬷:“嬷嬷,请容我想一想,一个时辰后再给您一个答复,好吗?”
卢嬷嬷犹豫片刻,想张张嘴催着月晗立刻答应下来,但是又觉得月晗说的有理,一时间,在那里左右为难起来。
“卢嬷嬷,来,去我那边喝杯茶吧,”太夫人见状,亲自含笑去挽卢嬷嬷:“我那边正好有犬子刚从西北带回来的名茶‘汉水银棱’,上次三皇子来尝了,还赞不绝口呢,你也陪我老婆子去尝尝,正好让晗丫头也能再想想。”
宁安侯太夫人贵为超品,如此折节相邀,卢嬷嬷哪敢怠慢,只能抽抽鼻子咽下眼泪:“奴婢谢过太夫人。”
当下卢嬷嬷反手搀着太夫人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夫人犹豫再三,还是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月晗审慎的开口:“晗丫头,龙体康健与否,攸关社稷安稳,你切莫逞强,给三皇子招惹祸事。”
月晗缓缓点头,卢嬷嬷还想再哀求月晗两句,但是和月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视一刹,她终于还是忍住了即将脱口而出的恳求,扶着太夫人出门了。
屋子里,只剩下月晗一个人。
当门一关上,月晗身上的力气似乎也被抽空了,她扶着身边的桌子,慢慢在桌前坐下,目光在那件殷红如血的鸡血石上凝注许久,脑中渐渐空灵起来,开始在一些零碎的记忆碎片中,整理自己需要的信息:
是的,现在昏迷不醒、被严密保护起来的皇上,她见不到,但是,就在几天前,她却曾经随侍宁安侯太夫人进过宫,并且遇到了皇上。只是规矩所致,她不能抬头直视龙颜,不过,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她还是在行礼后抬头的瞬间,目光略往上抬了抬,快速瞄了皇上一眼。
如今,她就是要尽力去回想那一眼的情形,想想皇上当时的脸色如何?眼中是否有血丝?唇色是否正常?
当她在脑海中,把那张九五之尊的脸渐渐勾勒出来之后,月晗再转而去探索那天更多的细枝末节:皇帝当时说话的气息可还平稳?走路是步伐可正常?甚至,他表现出来的性情如何?是否已经有了发病的前兆?
思绪一开始散漫无羁,渐渐被她强行梳笼,然后开始不断在脑海中幻化出一些形象……月晗放缓了呼吸,在这些形象中去伪存真,筛选、整合,从中抽取出零星的信息,然后在运用自己学习到的医术,对这些信息进行判断……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淌,当月晗沉浸到医学海洋中时,专注的思索,让她原本有些紧张矛盾的心绪开始放松,慢慢的,元修、元洁生、夜鹏轩、甚至是红衣的柳娟儿,这些形象逐渐从脑海中排除出去,只剩下从纯医学的角度,去分析天佑帝可能罹患的病情有哪几种,每一种病情,又需要怎样的诊断……
瑞景堂里,太夫人命擅长茶道的清芬亲自冲泡“汉水银棱”,碾茶、冲泡、封壶、分杯、分壶、奉茶,清芬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飘逸出尘,须臾功夫,已经将一杯香茶奉到卢嬷嬷眼前。
卢嬷嬷有些心不在焉的接过茶,一边抿着,一边时不时的望向太夫人旁边的西洋小座钟。
“这汉水银棱,出自西北,据犬子说,用西北月沙山的泉水来泡,格外香醇,但是这京城里却没有月沙泉水,只能用冬日的无根水来冲泡,卢嬷嬷尝尝味道怎么样?”
太夫人笑吟吟的捧着茶跟卢嬷嬷寒暄,从西北茶说到西北风物,再说到茶界人物,说到后来,突然貌似不经意的开口问道:“听说秋鸿先生就很爱喝茶?”
“嗯,”卢嬷嬷自然而然的点头:“主子爷每每亲手泡茶,就只请秋鸿先生喝,说他老人家才懂茶中三味……”
说到这里,卢嬷嬷的声音戛然而止,心里不由暗暗后悔:秋鸿先生是被皇帝也称赞过的大儒,一直半秘密的辅佐三皇子,她一向守口如瓶的,没想到今天魂不守舍的情况下,却被太夫人声东击西,给问了出来。
眼见卢嬷嬷面露后悔之色,太夫人只当没看到,继续闲聊:“这么说来,上次三皇子救了晗丫头后,将晗丫头送回来,还亲自泡过一回茶,老身也算是有口福,竟然尝到三皇子泡的茶……”
嘴上虽然说着话,但是太夫人心里却暗暗道:本以为这位三皇子是彻底的冷灶,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秋鸿先生竟然也看好他,这倒不算冷灶,反而算是热门之一了……
卢嬷嬷方才不小心被太夫人套出了口风,接下来自然提高了十分警惕,任凭太夫人再说什么,她都只是“哼”“啊”“哈”之类应对,决不再多话,好不容易等到那西洋小座钟的短针走了两圈,卢嬷嬷忙不迭的站起来:“到时辰了!”
今晚美宁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婆婆突然想起来厨房里还有一盘菜,就让美宁老公去端出来,平日里我家老公算是比较懒的,有什么事都指使我去干,这次却很勤快的就去了,结果,他刚走到厨房,客厅的吊灯就轰一声掉了下来,正正砸在他方才坐的椅子上……现在想来还后怕不已,那台灯接近二十斤重啊,感谢漫天神佛,感谢婆婆又给了她儿子第二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