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冯嬷嬷这次为什么没跟着我进侯府吗?”
谢老太太看月晗一直不答应自己的要求,就突然幽幽的开口。
月晗怔了怔,她确实挺好奇的,冯嬷嬷一直是谢老太太最亲信的人,这次来侯府,月晗却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其实她一路跟我过来的,只不过刚进京,我就打发她去给我七堂兄请安了。”谢老太太低下头,颇为悠闲的转动一下念珠:“你刚才也说到,朱家曾经也挑选了两个女孩来侯府贺寿,只不过,因为在侯府被困的时候表现太过胆怯,所以离开侯府了?”
“是,”月晗默默点头,心里浮现起朱家那对姐妹花的形象:稳重有主见的朱曦月,性子亲和讨喜的朱怡月,一度,月晗还以为,朱曦月会成为宁安侯太夫人送进宫的首选呢。
谢老太太觑一眼月晗的神色,见她有些怔忪,就更多了几分说服她的信心:“曦月和怡月虽然当时做错了事,但是毕竟年纪小,又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家,惊慌失措也是难免的,所以七堂哥一听说我进京,就提前派人送了信,想让我替她们在六堂姐这边说几句好话,允许朱家姐妹回来认错。”
月晗低头,缓缓喝了一口热茶,心里有些哭笑不得:在她印象中,谢老太太一向是一个刚愎但不乏精明的角色,怎么会傻乎乎的接下朱家的这个请托呢?
要知道先前宁安侯府生死攸关的时刻,朱曦月都能不念亲戚情谊,十分坚决的带着妹妹逃走,那真是打了太夫人好大一个耳光!这会儿她估计也实在不好意思自己回来登门了,谢老太太居然被人一撺掇,就要做这个出头鸟,也不怕被宁安侯太夫人迁怒,给削的一点面子都不剩!
“你是我的孙女儿,凤丫头更是我的孙女儿,”谢老太太继续给月晗试压:“我总希望你们都好好的,可是,要是凤丫头一直这么凄凄惨惨的,那我也没心情张罗你的前程了对不对?据我所知,朱家那姊妹俩,姿色才情可都不差过你的……”
“老太太,”月晗听明白了谢老太太的威胁,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柔和而清晰:“《大燕律》规定的清清楚楚:‘凡谋危社稷、谋毁宗庙、以子弑父、以奴弑主者,无分首从,皆凌迟处死,夷三族’。老太太是像为了大姐姐一人,而让整个谢家,从老爷到我娘腹中的孩子,都担上被杀头的危险吗?”
谢老太太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战。
月晗站起来,恭谨的向谢老太太行了一礼:“如果老太太有把握大姐姐回到颜山城之后,出路能更好,那月晗一定竭心尽力,辅助老太太说服侯府,放了大姐姐一条出路。但除此之外,再有什么想法,月晗求老太太三思而后行。”
烛影憧憧,谢老太太坐在那里,脸色阴晴不定,显然一时拿不定注意了:一方面是从小看大的长孙女,另一面是谢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恨恨的开口:“难不成就让宁安侯白白消受了知凤不成?!难不成就让穆曹氏白白折辱了我谢家不成?”
“老太太,”月晗叹了一口气,不得不继续道:“且不说大姐姐一步步走到今日,也有她自己的责任,只说大太太能这么收拾大姐姐,难道真的只是她一人淫威所致?难道她不担心,会触怒太夫人?”
“你是说……”谢老太太终于有些慌了:“你的意思,我六堂姐,也愿意让穆曹氏收拾凤丫头?”
月晗咬咬唇,没有说出宁安侯太夫人那“这样心思歹毒之人,不配给我侯府绵延子嗣”的话,只是轻轻点头:“先前侯府风雨飘摇之际,太夫人是不敢任凭大姐姐肆意妄为的。不过如今侯府处境已经好转,太夫人又亲眼看到穆曹氏把大姐姐整治的太过了,或许会出手帮大姐姐的。”
谢老太太不太确定的点点头:“这么说,我这次来,还是对凤丫头有用的?”
月晗叹息一声,情知谢老太太是爱孙心切,在目睹谢知凤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有些乱了方寸。于是她安抚的给谢老太太斟了一杯茶,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老太太如果不来,大姐姐身为妾室,是没有机会单独见到太夫人的,穆曹氏就是仗着这一点,才敢下狠手收拾大姐姐,但是现在您突然到来,让太夫人看到了大姐姐凄惨的情形,现在被动的,反而是穆曹氏了。”
说到这里,月晗自己都疑惑起来,谢知凤是真的被穆曹氏已经给折腾的噤若寒蝉了?还是……故意在太夫人和谢老太太面前阴了穆曹氏一把?毕竟谢老太太不是像神兵天降一样突然出现在侯府的,而是提前就送信过来的,穆曹氏怎么会笨到明知谢老太太要来,还不知收敛的虐待谢知凤?
要是,真是的谢知凤故意坑了穆曹氏一把的话,那谢知凤的心机可就增长了不少……
谢老太太不笨,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一时间皱了皱眉,再看向月晗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一份歉意,拍拍她的手:“我刚才急糊涂了,竟然说什么要让朱家姐妹顶了你进宫的名额!”
老太太敢认错,月晗却不敢接受,赶紧行礼道:“老太太方才说的是实情,朱家两位姐妹确实才貌出众。”
“唉……”这么长时间的谈话,似乎也耗尽了谢老太太的精气神,她疲惫的靠到床上,叹了一口气:“真是年纪大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瞎操什么心……”
一阵轻轻的叩门声突然响起,谢老太太眉头一皱,月晗见状忙扬声道:“谁?”
“老太太,大姐姐来了!”
谢知兰低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谢老太太顿时坐了起来:“快让凤儿进来!”
下一刻,门开了,披着斗篷遮住大半边脸和身形的谢知凤,从外面闪身走了进来。
“祖母!”
看到屋里没有侯府的人,谢知凤一下子掀起斗篷来,悲呼一声,就抢步上前,跪在谢老太太床前,悲呼道:“祖母,您一定要给凤儿做主啊!这样的日子凤儿一天也不想再过了!”
“凤丫头!”
终究骨肉连心,谢老太太忙下床把谢知凤揽到怀里,又是难过又是担心的问:“这么晚你怎么还出来了?万一让大太太知道了……”
“哼!”谢知凤愤恨的哼一声,却又解气的开口:“傍晚的时候太夫人让人给她送了一册《女训》去,要她抄半年!她这会儿丢脸都丢到家了,我要出门见祖母,她哪里还敢拦我?!”
《女训》是一本专门讲女子出嫁后,要孝敬公婆、伺候夫君、善待妾室下人等等的书,宁安侯太夫人让人送这么一本书去给穆曹氏,又要她抄半年,分明是惩罚穆曹氏对谢知凤的苛刻。
“哟,这可太好了!”谢老太太喜不自胜:“总算我那六堂姐还记着姐妹情分。”
从谢知凤进来,月晗就从小杌子上站起来,静静垂首站在旁边,看着谢知凤的一举一动:现在的谢知凤尽管身形依旧消瘦,但是眼梢眉脚,满是洋洋得意和算计,哪里还有白天在众人面前时的瑟缩麻木?
谢老太太欣喜过后,想明白谢知凤的欺骗,也微微有点不悦:“上午你那副傻了一样的样子,真真吓死祖母了!你要对付曹氏我不怪你,可你也不知道提前和祖母通个气!”
说着,谢老太太歉意的望望站在一边的月晗:“害的你晗妹妹刚刚还挨了我半天骂!”
听说月晗挨骂,谢知凤眼里明显闪过一道欣喜,不过她终究经过这两个多月的磋磨,还是比以前精明了许多,那丝喜悦一闪即逝,就上来拉着月晗的手:“我平日里总被曹氏那个贱人关在宁安居出不了门,也没法提前和祖母沟通消息,让妹妹你受委屈了,妹妹千万别生气。”
月晗不动声色的从谢知凤那双瘦骨嶙峋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微微一笑:“看到大姐姐当时的情形,月晗也吓了一跳,幸好大姐姐如今平安无事,穆曹氏又受了惩罚,月晗也就放心了。”
“快快坐下,”谢老太太焦急的拉着谢知凤的手:“快跟祖母说说,你这些日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谢知凤听了,眼中的恨意再也隐藏不住,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半晌才开口说了起来:
原来她刚进宁安居,穆曹氏就不断给她使绊子,后来月晗在柴房里一病倒,太夫人也不再留心她,穆曹氏就更是有恃无恐,动辄就罚她跪、罚饿,白天只要宁安侯一出门,穆曹氏就会把她叫过去站规矩,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稍微一动,穆曹氏身边的嬷嬷就拿针扎她!晚上如果宁安侯去了别的姨娘屋里歇宿,穆曹氏就让她去给自己值夜,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嫌灯太暗,一会儿又嫌外头鸟叫,总之怎么折腾她怎么来,绝对让她一夜都睡不成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