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咯咯咯!”
是赵海磊攥紧了拳头,发出的动静。
蒙面锦衣卫嗤笑一声,也不理他,三两下把那个荷包拆开,甚至肆无忌惮的连缝好的线头都拆开几处,确定里面没有夹带什么东西、也没有绣什么暗通信息的字样,这才慢条斯理的打开那张放在荷包里的纸条。
“咦?”
打开纸条之后,那原本冷如冰山的锦衣卫看了第一眼,就低低惊讶的咦了一声,然后看看月晗:“这是什么东西?你哪里来的?!”
月晗笼在袖子里的手也握紧了一下,然后才轻声回答:“回大人的话,这是一份证明,是南直隶下属颜山城里一座叫‘天工坊’的铺子开出来的,谁持有这份证明,谁就可以拥有‘天工坊’一成的股权,每季度可以分红利。这是小女子进京的时候,家母给小女子的。”
月晗和梁氏,一共持有天工坊三成的股份,每年大概可以拿到两千两银子左右的红利。在月晗进京前,梁氏执意要把这三成股份全部给月晗傍身,因为没有月晗,就没有天工坊,也不会有这份红利,但是月晗再三推辞之下,最终只拿了三分之一,也就是一成的股份证明;而另外两成,则留给了月。
在月晗的心里,钰姐儿和梁氏腹中的那个孩子也算是她的弟妹,但是,真正和她同根同源、又共同患难与共过的,还是弟弟月,即使月已经长大,但是在月晗眼里,还是当年那个粘着自己的小包子。
钰姐儿和梁氏腹中的孩子都是谢家子孙,谢建文一定会照顾好这两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月的身份则十分尴尬,所以对月晗来说,这个弟弟将来无论是求学、还是成家立业,月晗都不愿意他陷入“一文钱难死英雄汉”的境地……
当然,仅仅这一成的股权,也意味着每年六七百两银子的红利,要知道,在大燕朝,一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才三百两银子,一个小户人家,一年的生活费也不过十来两银子,尤其是随着天工坊生意的日渐兴盛,这一成的股权,收益也会越来越高。
赵海磊虽然是个书生,但显然也明白这份股权的分量,因此,他满脸惊讶的看着月晗:“晗妹妹?你把这个给我做什么?”
“赵大哥,”月晗咬咬唇,最后还是决定如实说出自己的打算:“赵大哥,倩玉姐姐性情爽朗善良,将来嫁到舞阳县伯府,定会受夫君敬爱,只是……只是月晗自幼身世畸零,深知人事无常……倩玉姐姐如果一直顺遂最好,万一遇到困难的话,她有这个铺子的红利,还勉强可以保一个衣食无忧,能够安心生活。”
赵海磊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代倩儿不能收下!再说倩儿有爹娘在,有我这个哥哥在,绝不会让她衣食无着的!”
月晗咬了咬唇,赵夫人如果完完全全以赵倩玉为重,怎么会在舞阳县伯府曾经上门公然要求退亲的情况下,还允许赵倩玉嫁过去?而那个畜生崔明翰掳掠月晗的时候,话语中也曾透露出信息,是舞阳县伯府的世子爷沈建章看中了月晗,这才不惜毁了月晗的清白,好让她成为禁脔,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值得赵倩玉托付终生?!
如果等到有一天,赵倩玉要和沈建章和离,以赵夫人精明的个性,不一定会同意赵倩玉的做法,那时候,这份股权,或许可以让赵倩玉在失去娘家的支持之后,可以另找到一个能支撑自己底气的地方。
说到底,女人还是要自己手里有些钱财傍身,才能够更从容生活的。
“你拿回去!”赵海磊见月晗不说话,不由有些生气了,这回也不喊晗妹妹了,而是有些生硬的开口:“你不用担心倩儿!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赵大哥,”月哈终于轻轻的开口:“两个多月前,舞阳县伯府曾经遣人拜见赵夫人,声称他们世子爷要刻苦攻读诗书,准备来年秋闱,所以想暂缓婚期……不知道你听过这个消息吗?”
赵海磊身上的长衫震了一震,他惊讶的看着月晗:“不可能!”
月晗低下头,不看他的目光,但却继续轻轻道:“我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还要倩玉姐姐嫁过去,但是我希望倩玉姐姐将来万一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能有为自己做主的机会……”
这话已经说得很大胆和直白了,赵海磊沉默了,呆呆看了月晗一会儿,才哑声道:“你是不是怕了我娘,才答应谢家人的要求,和谢大小姐进京的?”
月晗缓缓的摇了摇头:“月晗谢谢赵大哥错爱。”
那一刻,赵海磊脸上残存的血色终于褪的一干二净!
他呆呆的望着月晗,一瞬间觉得这个女孩子亭亭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他后知后觉的擦一下眼睛,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眶里竟然全是泪水……
月晗咬着唇,清丽的脸上也极为苍白,但是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整个人无声而坚持……
赵海磊终于艰难的、一字一句的开口:“不怪你……我自作多情而已……”
他忽然握紧了拳头,朝那锦衣卫一拱手:“求大人把这份股权还给她,我不会收的!我这就回颜山,无论如何,不会让倩儿这么嫁出去!”
“赵大哥!”月晗声音清泠的开口:“你放弃院试直接回乡的话,只怕赵大人和赵夫人更会生气,为今之计,还不如你先专心考试,等考取功名,赶紧回颜山,应该还来得及阻止这门亲事。而且你到时候有了功名,帮倩玉姐姐说起话来,也更有分量一些。”
赵海磊被月晗这番话说的头脑一清醒,他甩了甩头,也明白月晗说的是正理。自己上一科已经阴差阳错的耽误了考试,这一科要是再放弃,那不但要再蹉跎三年不说,还很可能惹得赵知府大怒!
想到爹爹赵知府那不怒自威的样子,赵海磊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他再看看月晗,还有那摸着下巴饶有兴趣看戏的蒙面锦衣卫,忽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几年随着达官显贵们热捧天工坊独家制作的内画琉璃瓶,耳目灵通的锦衣卫,肯定也知道了天工坊的名声,也会了解天工坊这一成股权的分量,所以,今天他如果不收下月晗这份股权证明,那很可能月晗也要不回去了,这股权十有八九会被锦衣卫贪墨了去。
想明白了这一点,赵海磊终于深深的向那蒙面锦衣卫弯下腰去,作揖道:“请大人将这荷包和股权交给小生,小生愿意收下晗妹妹的馈赠了。”
那蒙面锦衣卫哼了一声,因为斗笠遮面,也看不到他神情如何,不过,他把那荷包抛起来又接住、抛起来又接住,来回抛接了好几次,这才把那份股权证明塞回荷包去,然后将荷包丢给了赵海磊。
赵海磊紧紧捏着那个荷包,看着月晗,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先替你保存这份股权,等你回去,就交给你,如果,”
他眼神一黯,闪过一抹心痛,声音也更艰涩了几分:“如果……今生无缘再见,我会把这份股权交给你娘。”
面对眼前黯然神伤而又固执若斯的赵海磊,月晗只能轻轻颔首,然后缓缓的、珍而重之的屈膝道一个万福:“月晗祝赵大哥金榜题名。”
赵海磊惨然一笑,又深深的望一眼月晗,似乎要将那清丽的影子深深烙进心底,然后,他就挥了挥手,踉踉跄跄的转身走了。
宁安侯府的大门口是几级台阶,赵海磊踉跄下了两步,脚下一个踩空,就摔了下去,直接栽下剩余三四级台阶,扑倒在府门口的尘埃里!
“赵大哥!”月晗惊呼一声,想去扶赵海磊,却见眼前寒光一闪,那蒙面锦衣卫手里的佩刀已经又出鞘,横在了她的身前!
月晗只能站住了,捂着嘴,看着赵海磊伏在那里好一会儿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才缓缓爬起来,没有再回头,就那么一步一步离开了……
看着那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萧瑟身影,月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滑落了下来……
赵海磊,在月晗的青葱岁月里,第一个不介意她随娘改嫁的孤女身份、弯下腰、真心真意爱慕她的大男孩,就这样,踉跄着走出了月晗的生命。
或许以后的岁月里,他们再不会相见;又或许以后在某时某地,他们还会有机会重逢,但是,月晗清晰的知道,从这一刻起,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再也不会回到那种单纯的爱慕和默默的拒绝之中了……
谢谢你,赵大哥,谢谢你的错爱……
月晗低下头,任眼泪滑过清丽的脸庞,只有落泪的感觉,却没有一丝嚎啕痛哭的冲动……
“啪!啪!”
那蒙面锦衣卫忽然闲闲的鼓起掌来:“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月晗心中一凛,忙若无其事的擦一下泪,然后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道:“小女子告退。”
“站住!”那蒙面锦衣卫又冷冷的开口:“要是本官没事问你的话,你以为仅凭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子,就能敲开宁安侯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