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四很认真地翻阅了邹元标的奏疏.不由对他产生敬意.关于邹元标与张居正的纠葛.魏四已知晓.然而在邹元标的奏疏中毫不掺杂个人恩怨.功过是非清晰分明.公正客观.
若沒有张居正.就不会有大明朝的昌盛.他的“一条鞭法”对国家经济的掌控是巨大的.所以虽然后期他变得奢华骄横.但总体而论.功远远大于过.而在他死后.万历帝的“秋后算账”显然是对他功高盖主的打击报复.
魏四坚决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支持给张居正平反.虽然王体乾和李永贞颇有微词.但不影响大局.邹元标的奏疏得到批准.
接着.对内宫大刀阔斧的变革开始.这变革是翻天覆地的.完全颠覆了人们的观念.它大到犯下哪些错该杀.该杖责等.小到库房里用剩的油盐该如何处理等.都做了很详尽地明文规定.
奴才不是应该主子管的吗.是的.该你们管的奴才你们管便是.但该我们管的就要严格按照这些规章制度去做.否则惩罚是极其严厉的.
当然.奖赏也是丰厚的.比如每个月的俸银就有大幅度的提高.
王体乾、刘若愚、李永贞是怀着怀疑的态度在做这件事的.他们不知道这样做会使内宫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会愈加混乱.
魏四微笑着说:“相信我.沒错的.内宫会有巨大的良好的变化.”
你魏四哥既然这么说那就这样做吧.于是众人就像之前一样.相信了魏四.期待着那个“巨大的良好的变化”.
张居正复官复萌.得到公正评判后.邹元标递上辞呈.
在得到答复前.他专程來找魏四.“书院名已经改了.魏公公若有空可以去看看.”
邹元标这种人是决不会因为某些权势的压力改变什么的.他们的改变是因为认为那是正确的.比如给张居正平反这事.魏四深知这一点.所以他由衷敬佩这位君子.
“邹大人.哦不.邹先生.其实我只是随意一说.之前名字也并不是那么差.”
“我已经老了.许多事有心去做却已无力.呵呵.也许教书育人是我最好的归宿.”邹元标略显无奈.
魏四突然单膝跪地行礼.“邹先生年老不忘发挥余热.为国家培养栋梁之才.可敬可佩.请先生接受魏四一拜.”
邹元标忙扶他.“不敢当.不敢当.呵呵.你说这人还真怪.先前把你当成仇人似的.现在却觉得你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非人怪.是邹先生胸怀宽广.张居正断了先生的前程.先生不计前嫌.世间无几人可以做到.”魏四站起很诚恳地道.
邹元标盯着魏四.也很诚恳地叮嘱.“也许有些人因为政见不同.因为性格不同.得罪了魏公公.希望公公也能有宽广的胸怀.不要因此而视这些人为仇敌.不能容之.”
“先生教导的是.”魏四道.他不想把任何人当做仇人.只是有人把他当做仇人.而不能容他.
进入十一月.熊延弼与王化贞之案也到了结时间.出乎所有人意外.熊延弼写了份很诚恳的请求.恳请“传首九边”.用自己的耻辱來鞭策边疆将士保卫国土的决心.
他的心愿得到满足.满朝文武惋惜不已.
人死了就算了结了吗.沒有.接着整个京城都在传言是魏四冤杀了熊延弼.
“他在内宫.与熊大人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嗨.你这就不知道了吧.熊大人曾托人求他相救.他讨要三万两白银.”
“三万两.太黑心了.”
“是啊.熊大人的亲朋好友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满五千送了过去.”
“五千两也不错了.他为何还不放过熊大人呢.”
“所以说这位沒根的主坏透了.反而因为不满三万.对熊大人更加仇恨.听说‘传首九边’就是他提出的.”
京城一家茶馆里.一位寂寞的年轻人静静听着人们的谈话.微微握了下手中的剑.
他的寂寞便如他的名字黄昏.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魏四也听到这个传闻.至少已有二十人來向他禀报过.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在他看來.名人的名气都是炒出來的.既然是炒作.当然有好话也有坏话.现在不花银子就有人來炒他.何乐而不为.他的困惑來源于银子数量的准确性.五千两.一两不差.难道此事与汪文言有关.
内宫的变革遭到來自各方面的阻挠.但在魏四等人的强硬态度下.仍在前进.
但在外廷看來.魏四这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将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是在往深层次里控制内宫.宦官之祸在大明朝屡见不鲜.很明显魏四就是下一个.
这应该是赵南星第一次主动坐到魏四身边.当时他俩都在弘正门.“雄州遇险.幸得魏公公出手相遇.使侪鹤避免一劫.”
“赵大人客气.任何人遇到那类事都会出手相救的.”魏四颇为意外.竟有点受宠若惊.
赵南星感慨道:“那时侪鹤只是位育人著书的教书先生.而魏公公也不过是恳求施舍的乞丐.如今时过境迁.你我分别在内外廷担当重任.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朝政.不得不让人感慨命运哪.”
魏四很是谦逊.“赵大人名满神州.魏四不敢相提并论.”
“现在的你不也是如此吗.”赵南星道.
魏四忙道:“那年进京入宫.侥幸得先前两位皇上的宠爱.才有今日.魏四心怀感激.谨小慎微.唯有用毕生精力照顾好小皇上才能安心.至于名气之类的.魏四从不敢奢望.”
赵南星默默看了魏四良久.方才道:“我虚长你几十岁.有些话想对你说说.”
“赵大人只管直说.魏四洗耳恭听.”
“主上年幼.不论是内廷还是外廷的臣子.只有和善相处.百倍努力.才是正道.”
“赵大人……”魏四便想解释.
赵南星摆手阻止.“听我说完.邹大人辞官前与我有一番彻夜长谈.其中提的最多的便是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魏四摇摇头.
“因为他觉得你是个奇才.千年难遇的奇才.”赵南星道.
“魏四不敢当.”魏四忙抱拳谦虚道.当然是奇才.因为我的大脑比你们先进好几百年.
“但这还不是主要原因.”赵南星突然转折.“他的困惑和担忧來源于你这个奇才对于皇上.对于大明朝.是福还是祸.”
魏四苦笑道:“魏四只知道做好自己的事.不敢想到其他.”
赵南星象是在自言自语.“岂止邹兄您.我对这你人也是看不懂啊.”
魏四略停顿下.道:“赵大人.有句话不知魏四当讲不当讲.”
“哦.”赵南星会回过神來.“请讲.”
“我觉得是福是祸不是我们所能预判的.赵大人又何必为我这个阉人绞尽脑汁呢.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写些东西.多做些为百姓谋福利的事呢.”魏四话说得非常直截了当.
赵南星有些尴尬.“毕竟我朝常有宦官之祸.不得不防啊.”
“原來是这样.”魏四似有所悟.“那赵大人觉得我象是那祸国的宦官吗.”
赵南星盯着魏四好久才道:“‘八千女鬼’是魏字.而魏公公恰好姓魏.让人不得不联系在一起.”
“百年前的人能预见今日之事.赵大人不觉得是无稽之谈吗.”魏四毫不犹豫地给以反驳.
“但预言中的其他事件都确实发生了.”赵南星声调略有提高.或许是在给魏四警示.
“那我想请问赵大人.你认为百年之后我们的大明朝会是什么样子呢.”魏四问道.
赵南星心中大明朝的未來是美好的.“必然会更加繁荣昌盛.”
“既然已有‘八千女鬼乱朝纲’一说.我大明朝又何來的繁荣昌盛呢.”魏四语锋一转.
“这……”赵南星无法回答.
魏四笑道:“所谓的预言只是对后人而言的.而对活在当下的人來说.做好份内的事.无愧天地.无愧于心.便已足够.”
赵南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因为魏四的话很有道理.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总体上说还算友好.然而无论是魏四还是赵南星.内心的波澜都更加汹涌.
是示好.是警告.魏四一直想着赵南星的意图.
其实都不是.邹元标虽仍在京城的书院.却已离开官场.这给赵南星很大的触动.特别是邹元标为张居正平反之事更让他感触极深.自行惭愧.他觉得自己对魏四偏见太大.所以先入为主.认为魏四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乱政的征兆.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与魏四谈谈.他的意图其实很简单.承认曾经的错误.
但结果很显然.他的意图沒有实现.一方面是碍于自身面子问題.放不下高姿态;另一方面是魏四的几次反问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完全乱了阵脚.
回到府中的赵南星还在沉思中.女儿赵点唇便匆匆跑进來.喊道:“爹.不好了.那个魏四在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