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他忽然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來.也顾不得头上的疼痛难忍.甚至都沒有來得及披上一件外衣.就踢拉着鞋冲了出去.
门外凉风习习.万物已沉沉睡去.只有一轮明月悬挂在漆黑的天幕中.高大的宫殿和重重高墙如跃动的兽群.无声地撒泼着凄厉的狰狞.只有飞檐上的角铃随风间或晃动.发出一两声清越的脆响.打更的宦官或许也睡着了.偌大个庭院空无一人.
魏良辅如狸猫般迅疾地跑到紫宸殿后的天井中.然后抓住巨大的香樟树像猴子一样攀援而上这哪还像一个身受重伤的太监.分明是一个身怀绝技的飞天大盗.
片刻之后人影顺着树干溜了下來.然后像片落叶一样轻盈地飘回屋中.
进屋之后的魏良辅立刻插上房门.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缓缓展开那是一件血衣.
确切的说是一件写满血字的白布内衣整件衣服被密密麻麻写满小字.顶头是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魏良辅谋逆.”
魏良辅一目十行地看完.额头上早已是大汗淋漓.要照这衣服上所说的.那他魏良辅就是死上一百回一千回也够了:“这老东西.临死还要疯咬一口”他迅速掏出火折子.将这件要致自己于死地的东西烧成一团灰烬.
看着腾起的熊熊火焰.魏良辅终于长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诡笑.
“公公.太医胡莹求见”小宦官兴旺趴在魏良辅的耳边.小心翼翼地说皇上邹亢格外开恩才赏了公公半个月的假.可不能因为自己的毛手毛脚坏了爷的好事儿.
“哪个胡太医.”魏良辅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一个太医找他干什么.要找也应该是冯去疾这老家伙.怎么会是个沒品沒级的小太医.
“不见”魏良辅烦躁地挥挥手这兴旺咋总是不长进呢.看起來蛮机灵的小子.临到事儿上却总沒个眼高手低.像这样沒品沒级的人完全可以挡回去嘛.什么样的人都來通报.当我堂堂大总管是个老鸨.唉要说这孩子也挺可怜的.万一自己有个什么不测可咋办啊.
“哦”兴旺转身就走.
“等等”魏良辅忽然睁开双眼.他忙从床铺上坐了起來:“快请.快请好茶招待.就说我老魏随后就到.”
看着兴旺离去的背影.魏良辅一惊一乍的脸才慢慢平静下來.寻思之中还在为刚才的莽撞懊悔不已这深宫之中每一步都是杀机四伏.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自己也曾无数次告诫要隐忍.要像奴才一样地对待每一个人.哪怕这人再低贱卑微.但为什么总还是犯一些这样的错儿呢.比如今天这个胡太医吧.虽然看起來不起眼.但这恰恰是最不应该忽视的道理很简单.从來就不找自己的太医忽然來访.定然是有要紧的事儿.自己又岂能随随便便就打发了事.
思忖片刻.魏良辅忙将自己修饰一新的头发抓地凌乱不堪.然后从木桶中拣出满是血污的纱布包在头上.又将一身常服揉得不能再皱巴了.才故作匆忙走了出去.
太医胡莹是怀着必死之心踏入这紫宸殿偏厅的.从听到噩耗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就早已经死了.之所以将自己禁锢了三天.胡莹是在谋划着该怎样除掉魏良辅放心吧.吴老哥.有胡莹在.这挨千刀的活不过你的头七.
用刀是不行了.从吴老哥的失手來看这家伙还是有两下子的.何况有过一次这样的遭遇.他一定会更加警觉了.但不用刀又能用什么呢.
毒药.胡莹灵机一动.然后就是一声叹息唉.也只能这样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密室的夹层中拿出一个黑一白两个瓷瓶.愣怔一番之后.心一狠揭开白色瓷瓶的木塞.将里面的红色粉末一股脑全倒进了旁边的黑色瓷瓶中.然后盖上木塞开始轻轻摇晃起來.他一边挥动着胳膊一边大喊:“毒死你.毒死你.毒死你这个畜生.”
如今已深入虎穴.胡莹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坐在收拾得妥帖异常的太师椅上.喝着兴旺递过來的热茶.胡莹不禁愈加不安起來.
这里太祥和安宁了哪像一个阉狗呆着的地方.四周一片寂静.却无半点儿暴戾之气.虽是太医.但胡莹还是对阴阳风水颇有见地的.
“你叫什么名字.”胡莹轻声询问一旁伺候的兴旺.
“禀胡太医.小的叫兴旺.”
胡莹不禁又是一惊.瞧着小宦官的衣着打扮.品级也应和自己相当.却为何对他一个五品殿阁太医恭恭敬敬.贴身随从竟沒有半点张狂.
“魏总管待你们咋样.”
“公公待我像亲儿子一样.要不是有他老人家护着.小旺子怕早就活不成了.”胸无城府的兴旺有问必答.这也是魏良辅教给他的: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咱太监就是一个奴才.奴才只有夹着尾巴做人.才能保住自己的狗命.
“哦”胡莹忽然变得饶有兴趣起來:“那魏总管这人咋样啊.”他终于问出了最要紧的一句.
“魏公公他可真是个好人啊”兴旺说着说着竟不禁悲从中來.忍不住抽泣起來.
“怎么.”胡莹更加疑惑不解了.这怎么和从吴立业那里听到的不是一个样儿呢.是这家伙装得太像了.还是吴老哥真得弄错了
不行.一定要弄个清楚.胡莹突然放下手中茶盅.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小宦官.
“魏公公他太苦了”兴旺终于无法抑制满腔悲痛.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來.他这一哭反而使胡莹不安起來“小公公.你先别哭.这到底是咋了啊.”他必须趁那狗贼沒來之前问个清楚.
“就说昨天哪个吴老总管吧.”好像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兴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只管诉说起來:“明明就是他的不对.藏在树后面要杀了公公.公公只不过就那么挡了一下.他就死了.你想啊谁看着刀子能不挡.等死啊.还有那老太监呆在御膳房好好的.跑到这儿捣什么乱.这倒好.皇上一生气.差点沒把公公打死”稚嫩的公鸭嗓在偌大个紫宸偏殿传出好远.也直说地胡莹心惊肉跳这小子还是太嫩了点.不要说这话让皇上听到.就是他说的哪一个字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那也是死罪啊.
“小旺子.你胡说些什么.”正当胡莹手足无措的时候.在门后聆听多时的魏良辅急匆匆地跑了进來:“你这小崽子.交代你多少次了.就是管不住这张臭嘴.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的狗命丢了事小.连累了胡太医那可就不得了了.”说完冲着兴旺屁股就是一脚:“还不一边儿呆着去.你这不省心的家伙我看你早晚要把大家都害死
兴旺揉着眼睛下去了.魏良辅才转过身看着早已站起的胡莹.脸上拢着一层谄媚的笑意:“胡太医來访.魏良辅匆忙來迟.万望恕罪”说完就要磕头作揖.
胡莹忙不迭地扶起正欲下跪的魏良辅:“公公.平白无故行此大礼.你这不是要折煞小太医吗.”
他看着魏良辅一身狼狈不堪地打扮.疑惑不解地问:“公公却为何如此狼狈.”但话一出口却后悔了明明刚才已经从兴旺嘴里知道.却为什么要明知故问.这不是故意让这紫宸殿大总管难堪吗.
“我不是那个”胡莹忙乱地想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局促不安地挥舞着双手.
“唉.让胡太医见笑了”魏良辅一脸苦笑.他小心翼翼地整整包在头上的纱布.那斑斑血迹在胡莹看來却是那么的触目惊心.“过去的事儿.不说也罢反正已经过去了.好在皇上开恩.饶过了咱家.”
“莫非是为了御膳房吴公公的事情吗.”
“唉.”魏良辅再次无奈地摇着头:“都怪良辅太不小心了.平白无故就要了老吴的命啊.”说完竟呜呜哭了起來.
胡莹彻底懵了.怎么会是这样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怒气冲冲.非要了这厮的狗命不可.怎么这说变就变成这样了难道真的是老吴错了吗.他不禁伸手入怀.摸了摸贴身衣衫里的毒药瓶儿.
“这些不说也罢.”平静下來的公公问道:“不知胡太医到老身这里有何贵干.”
“哦”胡莹不防魏良辅突然有此一问.顿时踌躇起來:“这个.这个”
“太医莫非有什么苦衷吗.”魏良辅满脸疑惑地问.
“嗨.”胡莹双手一摊:“其实也沒有什么.就是胡莹在太医署枯坐无聊.随意转悠就转到了公公这里.”
“哦”
“呵呵呵.现在茶也喝了.磕也唠了.胡莹就不再叨扰了公公就赶快歇息静养吧.”胡莹故作轻松地站了起來:“胡莹告辞”双手一躬.就想匆匆离开.
人的情绪真得很奇怪:來的时候怒气冲冲.似乎决意要拼个你死我活.一旦发现事情有一丁点儿不像自己预料的那样.便会快速地退却也许是给自己找一个退缩的理由.也许压根就沒有必死的勇气.也许内心深处就渴望迸出那么一个东西阻止自己.
胡莹无奈地想着:现在已经有退却的理由了.还固执地坚持什么.走吧免得夜长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