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四月，中午时候太阳高高挂着，屋子里便有些闷热，司杏带着喜儿两个人架着凳子，将知秋院里暖阁，稍间，卧室几处门帘子都换成了棉纱，又将窗户纸拆了。\[四*库*书*小说网siKsh\]
析秋院子一共三间，左边做了卧室，右边则是起居室并着一个暖阁，院子左右抱厦住着司杏几个二三等丫头，后头倒座则住着两个粗使婆子并着两个小丫头。
“小姐，这细纱用什么颜色好？”司榴从库房抱了五六种细纱布出来，铺炕头上给析秋选。
析秋搁下手中笔，又将刚刚描几个花样子收一边，她牵起一绢红色又放下，指了指那匹湖绿道：“绿色吧，等太阳光照进来，浅浅绿和草原一样，生机盎然！”
“草原？”司榴抱着那匹湖绿色细纱，眨眼眼睛问道：“小姐，草原是什么样子？”
析秋靠身后软垫上，一身半旧粉红褙子，像是枝头上桃花瓣，干净清澈，她眯着眼睛仿佛看到那一片一望无际绿意，语气露出不是向往而是怀念，感叹道：“眼及之处绿草如茵，清风徐徐拂过，如海浪一般风中摆动，空气中是浓郁青草芬芳，沁人心脾，能让人忘记一切，仿佛你也是一株草，一朵花，一缕清风……”
“啊？”司榴努力想像着草原样子，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想象时便变很困难：“都是草？那有没有牛吃？不然这草就白长了，还有……小姐怎么知道？”
析秋一愣，忽然笑了起来，她怎么和司榴说这个，不由重拿起笔，又抽了一张纸：“不过是想象罢了，你去忙吧。”
“哦！”司榴又将一堆布抱了出去，和司杏喜儿围着圆桌，拿着剪刀裁了，卷了边糊窗户上，等她们都做好了，析秋也写好了手中信，交给司杏道：“交给来旺家，让她送去宣宁侯府。”
司杏擦了擦手，接过信塞进怀里道：“那位萧小姐信来可真勤，几乎隔三天就有一封。”
司杏揣了信出去，司榴又去取了午饭回来，等析秋吃完饭司杏才回来，几乎是小跑着回来，一进门她便兴奋道：“小姐！来旺家说，大老爷到了通州，今晚歇那里，明天就能回府了。”
析秋正喝茶，手中动作一顿：“真？”司杏猛点着头，害怕析秋不信，又强调道：“是大老爷派小厮提前回来打声招呼，说是明天酉末到家。”她兴奋道：“大老爷定会让小姐去拜见吧，大太太会不会就此收回禁足令？”
析秋并不关心此事，她道：“你稍后去趟外院，将此事告诉七少爷，让他将先生教功课好好温习一遍，免得大老爷回来，若是问起他功课，也不至于说不够流利。”她想到大老爷对佟敏之态度，还有那个传言，这一次她一定要弄清楚其中原因，免得他日再有人借此事造谣生事，给他心里再次留下阴影。
司杏不迭点头：“奴婢这就去。”她说完转身就要出门，忽然身子一顿又道：“对了，我回来时好像看到陈夫人马车了。”
陈夫人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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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妈妈站库房门口，亲自督促着小丫头，又提着几大包东西回正院里，一样一样拆开给大太太过目：“鹿茸是去年大小姐送来，阿胶是姨太太来时是带，还有些山东大枣以及永州寄回来一些特产。”
大太太满意点点头：“你带着婆子，亲自送去。”
“奴婢收拾收拾，这就去！”
大太太笑眯眯看着这些给武进伯府回礼，连日来怒意彻底消失了干净，又想佟析华一连好几日都让人回来问，又喊来紫鹃道：“你和钱妈妈去一趟大姑奶奶那边，她想知道什么，你就细细说给她听。”
紫鹃应了下去收拾，正准备出门，宣宁侯马车已经先到了二门，大太太亲自迎出了门，见到佟析华由丫头婆子簇拥着上了抄手游廊朝她走来，一进门她退了丫头婆子，就沉了脸问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婆婆那边可打过招呼？”
“您就放心吧，我一早上就说过了，婆婆也同意我回来一趟。”佟析华不以为然：“我早就想回来了，可是婆婆病又犯了，府里事情多大嫂忙不开交，老五家又怀着身子，只能我一人劳累些。”
大太太见她确实比前些日子要消瘦些：“这也是你应该做，你也别抱怨。”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孝顺是孝顺，也应该紧着自己身子，侯府那么多人，你也不要事事逞强，眼下子嗣才是重要，就连五夫人都怀了身子，你若再迟迟不动，就说不过去了。”
佟析华也着急，老五家近日蠢蠢欲动，想趁着侯爷不，鼓动她让太夫人把家分了，她当时就回绝了，老五是庶出没有恩荫，只五城兵马司挂了个闲职，领着点干俸禄，老五又是手敞，日子就过紧巴巴，当然想分家了，来和她说不就是看她迟迟没有子嗣缘故！
哼！这点小伎俩也想她面前耍心思。
佟析华不想谈这个话题，挽着大太太胳膊打岔道：“刚刚进门时，瞧见房妈妈出了门，这是去哪里？”
大太太也不想老生常谈怕佟析华厌烦，顺着她话道：“去武进伯父送回礼。”
佟析华啊了一声笑道：“这么说伯公夫人又改变主意了？前几日不是听陈夫人意思，好像伯公夫人有意方家那位小姐，怎么现又成了我们家了？”
大太太道“方大人虽比大老爷官位高，可家底哪能和佟府比？！”她又笑着道：“前几日你姨母来信，也提到一门亲事！”
佟析华眼睛一亮，如果六妹妹亲事定了，那三妹妹四妹妹可要点才好：“什么样人家？”
大太太就细细将洪府事说给佟析华听了，佟析华连连点头：“远嫁了也好，洪公子又是那样，我看王姨娘以后还怎么府里得意！”
“这事先让你姨母去接触，毕竟是徐大人上峰，要处理得当才是。”大太太又转头去问佟析华：“你回府可有什么要紧事？”
佟析华撇撇嘴，笑道：“本来是有事，可是现武进伯府婚事又重提了起来，我觉得也不大合适了，不说也罢！。”
大太太好奇道：“什么事？说说看。”
佟析华道：“前几日东昌伯钱夫人来看望太夫人，提到她娘家有个嫡亲侄儿到了适婚年纪，我一听觉得还不错，就让人细细打听了钱夫人娘家情况……这才知道钱夫人娘家是周，是锦乡侯旁枝，户部有位周侍郎就是钱夫人哥哥，她这位侄儿是她弟弟嫡子，去年中了举人，打算明年下场试试，听钱夫人说很有把握样子。”她顿了顿又补充道：“钱夫人这位弟弟是杭州府知府，听二爷说，两个周大人官场上都素有清名。那位周公子也颇得锦乡侯看重，如今就住侯府上。”
虽不是公侯之家，但却有功名身，这样人家孩子，因为没有荫恩，大多比较努力刻苦，既没有纨绔子弟习气，又不会像寒门子弟那样没见过世面，又是锦乡侯旁枝，家底也算不错！
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大太太有些心动，关于佟析砚婚事，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嫁个门当户对，她有病身，人又单纯，硬嫁去高门还不知受多少白眼欺凌，还不如普通人家又有佟府撑腰，她也有底气！
佟析华不知道大太太心思，她只觉武进伯府有爵位，六妹妹若是嫁过去，无论任三爷怎么样，她也是伯公府三奶奶，庶出嫁这样好，四妹妹是嫡出自然不能低了！
况且，四妹妹那样，若是嫁去小户人家，也委实屈了她满腹才情。
母女两人各自转了心思，大太太道：“可有机会见一见那周公子？”
佟析华一愣，错愕看着自己母亲：“母亲，四妹妹可是嫡出，您连姨母为表弟提亲都未答应，怎么就看中周家了？”她靠着大太太目光坚定道：“您也别急，即便六妹妹婚事定了，也不是这半会儿就嫁，我们再仔细给四妹妹寻寻，肯定有好人家。”
“你懂什么！”大太太皱眉道：“你姨母是我妹妹，她性情我清楚，你妹妹若嫁过去，她还不知道怎样立规矩折腾她。”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周公子：“见一见也无妨。”悄悄瞧一眼，若是不合适这事就此搁下不提，若是合适那就让人放个风声给钱夫人，要是能成她也了了一桩心事。
佟析华觉得自己劝不动大太太，遂转了策略道：“母亲也别急，这事还得等父亲回来商量看看，毕竟是四妹妹婚事，若是不告诉父亲就定了，怕他到时候对您抱有微词。”
大太太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佟析华知道说动了她，又说道：“四妹妹这样出色，您怎么舍得把她嫁娶小门小户。”她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要不，您把她嫁去给我做个伴吧。”
大太太面色一凛，沉了脸斥道：“胡说什么，你越发没了分寸！”
佟析华见她这样，知道她误会了自己意思，解释道：“您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舍得让四妹妹去给我们二爷做妾！”她笑着贴到大太太耳朵边道：“府里不还有位没成亲么。”
是指萧四郎。
大太太一听，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变越发难看：“你刚刚还说舍不得你四妹妹吃苦，那萧四郎什么人，有名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占全了，你四妹妹若是跟了他，又怎么能落着好！”她想到那天普济寺外面情景：“那天他避不开，才来和我打了招呼，你大哥那边他都没有去说话，总归是姻亲，那眼睛都把人淹死里面了。”
“普济寺？”佟析华眉头一挑：“可是三月三那天？”
大太太点头。
佟析华就皱着眉头露出若有所思表情，大太太问道：“怎么了？”
佟析华一怔，随即摆手道：“也没什么，只是好奇他去普济寺做什么。”大太太不屑道：“一群声色犬马游手好闲公子哥儿，去普济寺能干什么！”
“好了，好了！我也只是提一提罢了。”毕竟是自己小叔子，佟析华也不好说太过，笑着道：“王姨娘那边可安生了？没再烦您吧？”
大太太也不再提萧四郎，想到王姨娘她厌恶道：“躺着呢，让大夫去瞧了，说是带下症，要静养着。”也好，让大老爷瞧瞧她那副面黄浮肿肮脏样子，也彻底对她死了心。
“呵呵……也真亏她能做出来，那天火草我也问了太医，说是妊娠妇人根本不能吃，她竟一次吃了那么多，活该她这样！”她幸灾乐祸说着，大太太却是眉头一跳，眼中露出深思样子。
佟析华不知情自顾自说着，两人又说了会话，佟析砚来了，大太太一时高兴又让人去请佟慎之，中午母子几人大太太这里用了午饭，佟析华才回宣宁侯府，佟慎之去了馆里。
大太太和佟析砚歪一处歇了午觉，大太太刚刚睡着，钱妈妈便轻手轻脚走进来，大太太耳边小声道：“太太，陈夫人来了。”
“她来了？！”大太太一惊坐了起来，又怕吵醒佟析砚，朝钱妈妈打了手势，两人出了房门正堂说话：“一个人来？到哪里了？”
钱妈妈道：“已经二门了，正和来旺家朝这里走。”
“帮我换件衣服！”大太太说着重跨进了房里，有房妈妈，这些贴身事钱妈妈做不多，大太太怕她找不着衣服，又掀了帘子喊紫鹃进来，两个人为大太太换了衣服，又重梳了头，外间已经听到陈夫人说话声，大太太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您来了！”大太太上前携了陈夫人手：“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婆子去接您。”
陈夫人穿着一件绛红色褙子，浅蓝综裙，一阵风进来见到大太太便笑道：“可是大喜事，我急着来给您道喜，哪还记得这些！”她反握了大太太手，两人并肩进来正堂。
送陈夫人进来来旺家，包括钱妈妈以及紫鹃内，都是一怔，纷纷抬眼去看大太太。
大太太也脚步一顿，惊讶道：“喜？何来喜事？”却拉着陈夫人并没有坐正堂里，而是掀了帘子进了暖阁。
大太太和陈夫人隔着炕桌面对面坐了下来，紫鹃上了茶和钱妈妈还有来旺家退到了门外，又关了门。
陈夫人笑盈盈喝了茶，挑着眉头笑道：“我今日来，可不是来串门，我是受人之托来给求亲。”
“求亲？不知是为哪个府求，求又是我府上哪位小姐？”果然是这事，大太太心里暗暗高兴，可是这样事情，大太太还是摆出了应有姿态，正所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该有礼数姿态还是不可少。
“是先皇亲封武进伯公府上，内宫七品旗手，伯公爷嫡出任三公子！”陈夫人顿了一顿，笑道：“求是您府上三小姐。”
大太太喝茶手一顿，挑着眉去看陈夫人：“三小姐？”
门外，钱妈妈，来旺家包括紫鹃，虽垂首立着却一个个暗暗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可因为关着门，大太太和陈夫人又离间暖阁里，只听到了武进伯府几个字，至于后面却是听不大清楚……
来旺家暗暗着急，目光一动她朝着紫鹃和钱妈妈笑道：“劳姑娘和妈妈这里守着，早上大少爷吩咐，找些人将他院子外花坛拆了，奴婢过去瞧瞧再来。”
钱妈妈笑道：“去吧。大太太若是出来，我替你说一声。”紫鹃也点点头。
来旺家就带着小丫头出了智荟苑大门。
出了院子，来旺家就小丫头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小丫头笑嘻嘻点头，一蹦一跳上了小径拐去了西跨院里。来旺家则一个人去了外院。
小丫头一路跑到知秋院里，院门口春雁和春柳正并排坐院子里绣花，见有个未留头小丫头探头探脑，春柳放了绣花绷子问道：“你哪个院子，可有什么事？”
小丫头怯生生道：“奴婢是来旺媳妇身边翠儿，找六小姐有事。”
春雁面色一怔，将翠儿拉了进来：“小姐沐浴，翠儿姑娘去我哪里坐坐吧。”又回头朝春柳眨眨眼睛，春柳会意不动声色依旧坐门口。
“来旺家可是有什么话让你转给六小姐？”春雁抓了一把瓜子放翠儿手里，又塞了糖她口袋里。
翠儿不过六七岁样子，见到糖嘻嘻笑着，说了句莫名其妙话：“妈妈让我告诉六小姐，立春过了，以后就是春暖花开了。”
喜悦就从春雁心里溢出来，她激动拉着翠儿手，一股脑将桌子上瓜子点心糖果都倒翠儿荷包里，语无伦次道：“替我们小姐谢谢妈妈……不下雨就好。”
翠儿听着稀里糊涂，迷迷糊糊点着头出了门。
这边翠儿刚走，房里帘子被人掀开，罗姨娘身边素锦也走了出来，也不说话只朝春雁春柳点点头，迅速出了门又避人耳目拐进旁边竹林里。
春雁让春柳继续守着门，她掀了帘子进了门，房里面就看到司杏司榴正笑盈盈坐凳子上，想到素锦说话：“武进伯府里，现满府里流言说佟六小姐打庶姐事，佟三小姐性子好又温和，不与妹妹计较……伯公夫人听到后什么也没有说，却当天把陈夫人和二奶奶喊去，关着门商量了半天。”两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析秋也抬眼朝春雁看来，眼底也是浅浅笑意。
春雁就长长舒出口气，她知道，雨过天晴了！
下午，陈夫人走了，析秋不知道大太太和陈夫人怎么说，但大太太脸色却不怎么好，到了下午大老爷回府，满府里喜气洋洋迎接大老爷时，正厅里摆了席面，二老爷佟正川，二太太，佟慎之，佟析砚并着徐天青，佟敏之，佟全之都出席列，大房罗梅两位姨娘立一边，帮着几个丫头布箸端茶。
大老爷佟正安一身墨绿色直缀，身材很高，约莫四十岁左右，人很白净坐主位之上，若不去看那一双深暗眼睛，倒不像官场沉浮多年，反倒像一位干练教书先生。
他目光含笑一一打量了众人，随即露出疑惑朝大太太看去，问道：“怎么只有析砚？”
大太太坐他右手边，也是满面喜色，大老爷会问这事，她就早就想到了，回答自也是斟酌过：“三丫头身子不大爽利，六丫头陪着她姨娘吃素，八丫头灶上忙着呢！”当着二房面，并没有将几位小姐禁足事说出来。
大老爷眉头略蹙了蹙，疑惑虽然没有消除，但却没继续问下去。
二太太目光一闪，余光看了大太太一眼，低头慢慢喝着茶，倒是佟全之没见到析秋，不由嚷道：“六姐姐吃素？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去看看他！”说着竟要立刻起身去看她。
二老爷目光一凛，喝道：“成何体统！”
佟全之蔫了下来，垂着脑袋，他身边坐着佟敏之则拉拉他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细小动作，却让大老爷眉梢微微一挑，却是转了头若无其事去与二老爷说话：“孩子们走近也是好事！”二老爷喃喃没有接口。
二太太怕二老爷尴尬，暗暗瞪了眼佟全之，笑着道：“难得一家人聚一起，就是过年也没这么热闹过。”她看着大太太：“大嫂，今天我们一家可就赖这里不走了！”一副姑娘家不谙世事样子。
二太太向来如此，又是大老爷回来时候，大太太自是笑道：“这倒是好了，晚上也别走了，我收了厢房就住这边。”一屋子人跟着笑了起来。
佟敏之大眼里目光闪烁，偷偷去看表情愉悦大老爷，看很细致，从他眉眼到他神态举止，又想到析秋和他说话：“若你不是他亲生，他又怎么会为你做这么事，大可放任着大太太，把你养刁了养废了便是！”
他原本还有些怀疑，可看到这样大老爷，磊落，疏朗，并不像他想象落拓尖酸样子，心里大石也落了下来。
如果姐姐就好了！
心思转过，大太太已经吩咐上菜，罗姨娘站大太太身后布菜，梅姨娘则立大老爷身后忙着，一桌子人安安静静吃了饭，又移到稍间去喝茶，大老爷略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和二老爷并着佟慎之，徐天青去了书房，两个年纪小少爷则各自去玩。
大太太就和二太太坐稍间里喝茶聊天，佟析砚和两位姨娘一边伺候着。
戍时大老爷姗姗回来，大太太立刻从里间迎了出来，服侍着他梳洗又换了衣服。
“老爷和二老爷说了什么？我听说近朝堂里不大安生，老爷述职可有影响？”大太太接过房妈妈沏茶，亲自端给他，顺势坐他对面看着他。
大老爷眉头略蹙了蹙，并不喜欢大太太问朝堂事，只不过他还有话问她，便随意应着答道：“述职事吏部周旋，不会受影响。”
大太太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答案，又笑道：“老爷这次如何打算？也和妾身说说，妾身心里好有个底。”
“原位续任！”
简单四个字，却让大太太脸色一白，刚刚好脸色也难以维持，语气也变有些生硬：“续任？老爷永州一待六年，难道还要再去待三年？永州难道还能比京城好？”
大老爷眉梢一挑：“你懂什么！”语气也不复刚才温和：“一日大事未定，京城便不如永州！”
大太太噎住，她很想说，就你想这么远，二老爷不也留吏部，同样出生同样点了庶吉士，从翰林院出来，偏你小心翼翼求了外放，官场浮浮沉沉十几年，还依旧是个从五品知府，二老爷却官途顺遂甚至入阁拜相也有可能！
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夫妻这么多年，大老爷个性她摸很透，府里事他一向不过问，放心交给自己，这点也一直是她骄傲所，可他也同样不愿意她过问朝堂事。
看来，明日要把大姑爷请回来，男人之间有话说起来比她方便。
想到此大太太转了话题，笑道：“天青眼见就要秋闱，你可问了他功课，瞧着有几分把握？”
说这件事，大老爷脸色微微好转，显然对徐天青功课还是很满意：“这孩子，像他父亲！”徐大人当年也是进士出身，只不过当时殿试时运气差了些没能点庶吉士。
话落，大老爷仿佛不经意问道：“几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料到大老爷会细问，蹙着眉头道：“我罚了她们禁足！”
“禁足？又是为了什么事？”王姨娘事，大太太早就写信给他，将事情经过说了，他今儿刚回来也不好立刻过去探望，但心里总归有些埋怨大太太照顾不周，如今又扯出几个孩子禁足事，对大太太能力不由产生了前所未有质疑。
大太太却并不意，这两件事她自认理她这边，便耐下心温声和气将武进伯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叹道：“平日教导，算是白费了！”
“怎么又去了武进伯府？”大太太说了这么多，大老爷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大太太眉头一跳，她本想将武进伯婚事压下去，现看来瞒也瞒不住，况且，若是他日他从旁人耳中听到，也会和她生出嫌隙，想到此她解释道：“武进伯府三公子续弦，伯公夫人就托了陈夫人来说媒。”她看了眼大老爷脸色，笑道：“求是六丫头！”
大老爷喝了口茶，沉吟了片刻，他不常京城，官场上到是知道许多，但对各府情况还是知道少些，听大太太这么一说，又是关系到儿女婚事，也正了神色上了心：“那如今又怎么说？”大太太既然罚了六丫头，想必事情已经有了变化。
大太太叹了口气道：“六丫头这事确实有失体统了！”言下之意，伯公夫人没有看中六丫头，却隐去了陈夫人今天来说佟析言婚事事情。
大老爷将茶杯放桌上，露出不悦之色道：“也不算什么大事，武进伯虽挂着爵位，但到底不如从前，府里也没得力人朝堂，靠着伯公爷御前走动，好景也不会长，这门亲事没成也好，免得到时候我们也被牵连其中。”
两位皇子夺嫡之势箭弦上，二房那边他阻止不了，可却不能让自己家也搅进去，佟氏总得留个干净。
大太太心里一喜，面色却未露出分毫：“老爷说理，是妾身考虑不周！”就见大老爷摆摆手道：“你能为她们婚事这样上心，也是她们福分，即没成就再相看相看，好也有几年，还是先紧着三丫头婚事吧。”
按齿序论婚嫁，大太太没有异议，点头称是。
大老爷原本想问问王姨娘情况，还有夏姨娘怎么好端端去了庙里吃斋，可见大太太心情好，出口话也不由咽了下去。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忽然院门被人拍震天响，小片刻房妈妈脸色铁青掀开帘子进来，面色古怪看了眼大老爷，大老爷不悦道：“到底什么事，遮遮掩掩！”
大太太见她这样眉头也蹙了蹙：“什么话不能说！是谁敲门？”
就见房妈妈垂了脸，语气古怪答道：“是王姨娘身边邱妈妈，说是王姨娘上了吊！”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被房里丫头救了下来，现人昏了过去，来请大太太拿对牌，去请大夫。”
大老爷一惊，立刻从炕上站了起来，又惊觉大太太还这里，咳嗽一声道：“那还等什么，去请大夫来！”
大太太心中冷笑连连，面上却摆出紧张样子来，赶忙去多宝阁匣子里拿出对牌交给房妈妈，又对大老爷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您要不也去瞧瞧吧。”她倒要看看，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大老爷若有所思点点头，大太太就取了他外套过来给他披上，亲自送他出门：“若有什么事，你派人回来知会一声，库房钥匙房妈妈那里有，我稍后让她过去伺候着。”
大老爷就深看了大太太一眼，点点头，带着小厮呼喇喇去了东跨院。
大老爷待了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并不清楚，直到第二日一早他去衙门前才回智荟苑吃早饭，席间他始终沉着脸，大太太就挥退了丫鬟婆子，问道：“王姨娘怎么样？”
大老爷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却什么也不说。
大太太为大老爷盛汤手一顿，脸上却是笑道：“人没事就好，自她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我瞧着精神也大不如从前，大夫来来去去不知换了几位，也总瞧不出症结，如今又闹出这样事。”她叹了口气又道：“大丫头好心送了东西回来，她瞧着好便来和我讨，我怜她有孕身，就做了顺手人情，却没料到她这般年纪也和孩童似得，遇到可心东西就贪嘴，成了这样结果。我也好心办了坏事了。”有些自责样子。
大老爷脸色变柔和了些，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目光一闪按住他手，安慰道：“你我夫妻这么多年，是你子嗣也是我子嗣，你心疼我岂有不心疼道理，事前我还就怕她不安生，特意请了普宁师太来做了法事，怕自己哪里想不周……老爷……日子还长，王姨娘年纪也不大……”
她说语重心长，大老爷脸色渐渐好转，终于回握住她手：“我知道你这些年不易，辛苦你了！”同立场安慰，很成功感动了大老爷。
大太太红了眼眶，又露出笑容来：“有老爷这句话，纵是再累也值得！”她擦了眼泪，为大老爷取了官服来，亲自给他穿上，又要蹲下身给他穿靴子，大老爷双手一按道：“这些事那能让你做，叫丫头进来就好了。”
大太太面颊微红，依旧固执替大老爷穿鞋：“你我夫妻分居两地，聚少离多，我纵是想为你做些事，也只能心里念着，如今有这样机会，又怎么放心交予旁人之手。”
大老爷感动看着她，想起这些年两人相处点点滴滴，就半搂了大太太，两人贴面说起了话。
折腾了一夜，又是上吊又是哭闹，还不是被大太太几句话轻易化解了，房妈妈隔着帘子，脸上露出笑容来，
下午，房妈妈就挨个小姐通知，析秋梳洗了一番，领着丫头时隔半个多月之后，再次去了智荟苑。
暖阁里，大太太端坐炕头上，房妈妈正拿着账本，紫鹃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见到析秋进来，两人停了手。
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礼：“母亲！”又朝房妈妈和紫鹃笑着点点头，紫鹃和房妈妈回了礼。
大太太从鼻尖嗯了一声，又去和房妈妈说话：“宣宁侯府和武进伯府上你亲自去送，其它几家让婆子跑一趟就可以了。”
房妈妈余光睃了一眼安静立一边析秋，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带人去把东西点一遍，午时前都送去。”
析秋看了眼桌面上放着账本，上面零散记着一些糕点名字，又去看墙角小堆放了几个包好盒子……想必是大老爷带回来特产，大太太让人送去几个相好府上。
房妈妈领着小丫头出去，紫鹃也收了算盘，跟着出了门。
房里只剩下析秋和大太太两人。
大太太目光悠悠看向析秋，随意指了指脚边绣凳：“坐吧！”她慢条斯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下午就留这里吃饭吧，你们父亲稍后回府。”
析秋垂着眼睛答道：“是！”又从跟着司杏手里接过两个蓝布绸子，双手奉给大太太：“母亲吩咐女儿抄女训，女儿抄完了。”她打开一个蓝布包，恭恭敬敬放桌子上，又拆开另一个道：“女儿闲着，便为母亲坐了件综裙。”
大太太扫了一眼桌面，一个包里里面整整齐齐叠了许多稿纸，上面字迹清秀，笔锋有力，她识得析秋笔迹，另外一个叠着一条棕红色综裙，襕着裙裾阵脚细密，是费了很大功夫，大太太目光自桌面移过，抬起脸看着析秋，语气里有让人辨不清情绪：“东西都放着吧！”她顿了顿又道“禁闭了这半月，可有想明白缘由？”
析秋始终半侧着头，听到大太太话，点头道：“女儿想明白了。”她微微抬起头，目光落大太太脸上：“母亲对女儿用心良苦，是女儿一次次辜负了母亲教导，女儿错了！”说着眼泪落了下来！
大太太叹了口气：“别哭了。”她突然伸手去拉住析秋手：“你这孩子，平日里我道你多稳重，没想到那节骨眼上，竟扯了后退！你可知道，你那日武进伯府失去不但是脸面，还失去了什么？”
析秋身体一怔，大眼蓄着泪水，懵懂看着大太太，一副不明白大太太说什么样子。
大太太摇摇头，一脸惋惜叹道：“你不懂！”她道：“那一日伯公夫人可是看中你了，还说想和我讨了你去做她三儿媳妇，可是出了那事后，伯公夫人就改变了主意，她又改成了你三姐姐。”
析秋惊讶抬头，不敢置信道：“看中女儿？”
大太太点头道：“是啊！不过现说这些都迟了。”她恨铁不成钢点了析秋额头：“你这孩子，也是命不好！”
析秋满脸错愕，手紧紧捏着帕子，脸色很不好看！
大太太眼里划过丝笑意，满意端起茶喝了一口：“不过，这门亲事我还要和你父亲商量商量，后还没落定！”
析秋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无懊恼和悔意之中，默默坐绣凳上，直到其他三位小姐进来，她都无所觉般坐着发呆。
佟析砚推了推析秋道：“六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看？”又伸手摸了摸析秋额头，确认她没有生病才收了手。
析秋回过神来，笑容有些勉强：“没什么事！”又深看了眼佟析言：“三姐姐好！”这边佟析玉也朝她行了礼。
这一切都落大太太眼里，心里残留对析秋一丝顾虑和怀疑，也不由打消了。
若是故意，又怎么会有这样惊怔，那日房妈妈说时她就说，六丫头不过是庶女，有机会进武进伯府，又怎么会不愿意，现看来还是房妈妈疑心太重了。
佟析言比以前话少了，人也瘦了很多，乖巧温顺坐旁边。
几人坐大太太这里，说了一下午话，直到钱妈妈门外掀了帘子道：“大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大太太率先站了起来，析秋几人按照齿序，随着大太太迎了出去。
析秋低着头，就看到一个海蓝色官袍并着黑色官靴跨进了门，房间里立刻就充斥低低压抑气氛。
大老爷进来却没有停下，而是径直进了卧室，大太太也随后跟着进去了，佟慎之和几位小姐一样，站正堂里候着。
不一会儿，大老爷并着大太太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大老爷换了官袍穿了件墨蓝家常道袍，坐了主位上，大太太隔着桌子坐了他左手边。
几位小姐纷纷和大老爷见了礼。
“都坐下吧！”陌生声音，析秋头顶响起，佟慎之率先坐了下来，析秋几人也按照齿序，分别坐早就放好绣凳上。
析秋坐着，余光迅速撇了眼大老爷，随即又是一愣，她是三年前远远见过一眼，那时候大老爷器宇轩昂，磊落疏朗，外表不过二十出头样子，不过三年时间，他仿佛老了十岁，眼角也生了皱纹，但气质却比以前沉稳许多，尤其那双眼睛毫无波澜，仿佛一口深井，暗藏着不知多少沧桑历练。
大老爷高坐上，目光几个儿女身上一一看过去，看着佟析言道：“三丫头棋艺可有进步？”
佟析言眼睛一亮，起身回道：“回父亲话，这几天又寻了本棋路书琢磨，只是还是有些地方不明白。”大老爷微微点头道：“下棋本也是如此，纵是技艺高湛者也不敢说无人能敌，犹记得前朝有位大学士，研究出一盘棋局，直至几百年后今日，依旧是无人能解！”
佟析言微微点头，很受教样子。
大老爷道：“女子还是学学针线好，平日闲了也能为你母亲分忧。”她说完又去看佟析砚，露出丝笑意道：“诗句到是比以往工整许多，不过底蕴依旧欠缺了些，闲时可看看卢柏章七言或者词。”他是说佟析砚前几个月寄给他信里所附那首诗。
佟析砚红了脸，温顺点头道：“女儿明白，定当细细研读。”
析秋静静听着，心里暗暗惊讶，她没有料到大老爷看似对府里事磨不关心，但对几个孩子爱好和特长却知道这样详细，看来他并不和他外表所表现那样冷漠无情。
正想着，大老爷目光已经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