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智荟苑正厅中,大太太脸沉如水,一路压抑怒火隐隐跳动眼底,冷冷盯着三个女儿。\[四*库*书-小说网siKsh\]
析秋几个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屋子里充斥着令人不寒而栗冷意,就房妈妈也忍不住颤了颤,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带着一屋子丫头婆子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大太太眯了眯眼睛,看着佟析言,指着她还没有完全消肿脸道:“这脸到底怎么回事?!”她声音,如钟鼓一般敲三人耳中,嗡嗡作响。
析秋默默跪那里,佟析玉则是一脸懵懂。
佟析言面色一白,身体摇摇欲坠,她揪着手中帕子,目中晕着隐隐水光:“我……我与六妹妹去桃林里说话,不小心绊了一跤,脸磕树上有些肿。”
大太太仿佛没有看见她表情,眼睛微微一眯道:“只是这样?”目光又转了去看析秋。
佟析言心里咯噔一声,目光一转挡大太太开口问析秋前,膝行着爬到大太太面前,抱着大太太腿道:“母亲,女儿不是有意瞒着您……当时伯公府中,女儿怕别人知道,道我们佟府姐妹不和,也就没有禀报母亲,私自做了主了去了二奶奶院子里。”她小声哭着,我见尤怜摇摇欲坠样子。
析秋心里叹了口气,佟析言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即便是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大太太怒火也是无法消除。
大太太缓缓喝了口茶,脸上又露出柔和笑意:“哦?姐妹不和?”
佟析言擦着眼泪,回头看向析秋,又露出为难样子,像是做了极大决定般:“六妹妹她……她不是有意推女儿。”
大太太眉梢一挑,目光灼灼去看析秋:“你说六丫头推你?她又为什么去推你?”
佟析言满脸真诚:“我们林子里迷了路,六妹妹要往西走,我道往东走,您也知道女儿脾气是急了些,说了六丫头几句,她一失手就推了我。”说完又垂了头,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却又露出宽容样子。
析秋垂着头,却能清晰感觉到,大太太针扎一般目光,落她身上。
“八丫头,你说说看。”并不着急问析秋。淬不及防,大太太绕开析秋,去问唯一是局外人佟析玉。
佟析玉一怔,身体害怕颤了颤,稚嫩脸上也是面色发白,她吱唔着道:“女儿林子外头和方小姐放纸鸢,只看到三姐姐和六姐姐前后出来,三姐姐脸上……脸上红肿了一片。”她当时看着佟析言脸上,明显是巴掌印子,可是佟析言已经道了“事实”,她不敢驳了佟析言话,又不敢撒谎,只能模糊了自己看到。
她不由想到梅姨娘话,你要记住,大太太照拂我们,她看中不是我们母女聪明才智,而恰恰相反,她满意却是我们懦弱不争,看中是我们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头……三丫头,六丫头哪里,你不要走太近,但也不要得罪了她们。
姨娘说简单,怎么做起来就这么难。
心里这么想着,佟析玉加不知道接下来话该怎么说,没了分寸,身体抖个不停:“别……别事情,女儿也不知道。”
大太太眼底划过鄙夷,终于转脸去看析秋:“六丫头,三丫头说你推了她,你又怎么说?”
佟析言身体一怔,手紧紧握着,隐隐发着抖!
就见析秋抬起脸来,眼睛红红露出满脸愧疚:“三姐姐说没错,是……是女儿推三姐姐。”
静,诡异静下来,佟析言不敢置信去看析秋,原本以为析秋必定会告状一番,她连开脱说词都想好了,可是出乎意料,她却承认了。
她为什么要承认?佟析言想不通其中关节,却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她一出声,析秋就会反悔了。
大太太目光一闪,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中含着隐隐怒意:“你又为何推她?”
眼泪落了下来,析秋也不多说,只闷闷点点头,却又辩驳道:“三姐姐话说过了些,女儿一时气不过……”她同意佟析言说法,是因为她不想让大太太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以大太太精明,定会觉察到她反常出于何处。
她今日也看清了大太太态度,武进伯这门亲事,大太太看来是势必得,她若是露出一分退让或是不愿意思,大太太势必不会放过她。
可她又不能表现出,和佟析言言语和气样子,对于大太太来说,这样情况是她所不愿见。
果然大太太眉梢又是一挑:“你一向沉稳温和,什么话能让你发这样怒?!”她余光看了眼佟析言:“竟这般不顾体面规矩!”
“三姐姐说我……说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又说女儿是……是……”她红着眼睛,眼泪无声落了下来,无限委屈去看大太太:“说女儿是母亲一条狗。”
这话并没有杜撰,佟析言也无法否认她说过这样话。
只有这样针锋相对话,才能打消大太太疑虑。
果然,就见大太太一改方才柔和笑容,彻底爆发出来,一脚踢开佟析言,喝道:“狗?哼哼!我道你还有些大家小姐涵养,这样话竟也能说出口!”
佟析言彻底懵了,她歪一边捂着被踢胸口,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辩驳,这样结局是她没有想到,没想到她歪曲了事实,六丫头轻轻一句话又把大太太怒火转移到她这边了!
“母亲……女儿……女儿一时气急了,口无遮拦……”怎么说?吵架是她说,六丫头也承认推了她,若是她现推翻了前面话,那等待她结果,将比现可怕!
大太太似笑非笑看着三个庶女,将手中茶盅扔桌子上,发出令人心颤碰撞,佟析玉大太太踢佟析言那一下时,就吓得瞪着眼睛,愣愣跪着仿佛那一脚踢不是佟析言,而是她身上,身子比刚才抖还厉害。
析秋也垂着头,露出害怕样子。
“口无遮拦,好一个口无遮拦!”大太太顿了顿又道:“你们家置气吵架胡闹,我当你们年纪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闺门礼数还是懂,没想到第一次领着你们出去做客,就做出这样没有分寸事,让外人瞧见,是说你们年纪小淘气不懂事,还是说我们佟府没有规矩!”
“我辛辛苦苦培养你们,教你们做人,你们就这样回报我?!”
大太太越想越气,拍了桌子指着她们道:“从今天开始,你们都给我面壁思过,没有我同意不准踏出院子一步!”又仿佛这样处罚无法解气:“每人将女训抄二十遍!”
“母亲……女儿错了,求母亲不要生气!”佟析言真害怕了,重爬了过来,朱钗横头顶上,说不出狼狈:“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大太太就冷哼一声,冷冷看着她:“你也别惺惺作态,扮出这副样子,明儿传了出去又该说是我这个嫡母把你们当成狗了。”她冷笑:“一个个都长大了,翅膀硬了……”她目光紧紧看着析秋:“回去仔细想想,今天都错哪里?!”
错哪里?析秋垂着脸屈膝朝大太太行了礼:“女儿知道了。”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佟析言也不敢再说什么,去触大太太怒火,紧随着析秋也走了出来。
司杏司榴战战兢兢侯院门外,见到析秋安全出了门,提着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迎了过去扶着析秋小声道:“小姐,你没事吧。”又看到佟析言衣衫凌乱由着自己丫头扶着过来。
“六妹妹真是口齿伶俐啊!”佟析言目光阴冷瞪着析秋,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不过你这般大义又得了什么,还不是和我一样下场。”
“三姐姐有空这里与妹妹置气,不如回去抄几遍女训。”析秋缓缓上了小道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佟析言:“这女训如何抄,姐姐该细细想想才是。”
话落,她头也不回走了。
她什么意思?佟析言皱着眉头,一把推开墨香搀扶,忽然神情一愣露出紧张表情,迫不及待道:“……去告诉姨娘,让她给我出出主意。”
墨香看看左右都是智荟苑丫头婆子,苦着脸去拉佟析言:“小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佟析言一怔,蓦地清醒过来:“好!回去……回去再说。”
等她们一走,大太太就沉着脸坐炕头上,房妈妈还没见过大太太起这样怒:“太太消消气,免得气坏了身子。”她小心翼翼为大太太续了杯茶:“伯公夫人也并没有明说,奴婢瞧着还有希望。”
大太太额头上青筋隐隐跳动着,她揉着额头道:“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说,意思才明白不过,我平日道六丫头稳重,没想到关键时候,竟做出这样没有轻重事来。”
房妈妈心里虽犯着嘀咕,但这个时候大太太气头上,只有顺着她意思道:“六小姐年纪小,三小姐又存了心,难免没有无措失手时候……”
“三丫头哪有这心机……”大太太眼底冷意连连,她抬头看向房妈妈道:“姨太太前几日来信,你再取来我瞧瞧。”
房妈妈点了头,立刻去多宝阁捧出一方黑漆描金盒子,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交给大太太。
大太太拆开细细看了一遍,忽然笑了起来:“你可知她信中说什么?”
房妈妈一愣摇摇头露出疑惑表情。
大太太将信收了起来,一改方才怒火滔滔,笑道:“山东布政司洪大人年事已高,生了退意,他打算写推荐信去吏部,举荐徐大人接替他位置。”
房妈妈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好事!”她显得有些激动,毕竟姨太太是大太太娘家人,娘家得力大太太大老爷面前也多了一份底气:“徐大人可有什么爱好,太太您可要把贺礼先预备着?”
“这些先不急。”大太太露出似笑非笑样子:“姨太太信中还提到另外一件事,说是洪大人老来得子,几乎将半生心血扑儿子身上,可是去年,洪公子与朋友游玩,不慎从马上跌了下来,左腿落了残疾。洪公子今年十六,洪大人就想趁他还任期时,求娶一家书香府邸子女为媳,嫡庶不论,只求贤良!”
这个消息太震撼了,房妈妈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着大太太问道:“太太意思是?”
大太太悠悠喝了口茶,声音却透着冷意:“她不是愁嫁,怕我将她女儿随随便便打发了么……洪大人虽要致仕,可洪府山东也颇有根基,虽比不上京城贵族,可与佟府却是门第相当。”
三小姐?房妈妈终于听明白大太太意思,于其将三小姐一直留府里作乱,还不如远远找户人家嫁了,洪大人虽不朝中做官,可家底犹,洪公子虽身有残疾终身不能为官,却是长子嫡出,配姨娘生佟府三小姐,这门亲事真是门当户对!
她佩服看向大太太,道:“还是夫人想周到!”
大太太捏着信,微微笑了起来。
大太太没有说是,那洪公子摔下马后,还落了另外一个残疾,那便是终生不能人道。只不过洪府对外只说洪公子腿有残疾,姨太太也是偶尔听洪府丫头聊天只言片语才明白。
析秋回了院子里,司榴服侍她拆头面,司杏捧着半盆温水,春雁又给析秋围了帕子胸口,三个人服侍她梳洗过后又重坐回梳妆台前,司榴给她梳着头发,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和三小姐事,大太太不是一直放任么,怎么今儿发这么大火?”
司杏春雁也露出疑惑神色。
大太太可不单单为了这事发火!
析秋索性让司榴停下,转过身看着三人道:“禁足难道不好?!我们也能清净几日。”
又被禁足,那不是等于回到两年处境,小姐这两年所作出努力,全部白费了!司榴嘟着嘴,显然不认同析秋口中所说好,司杏春雁也是一副愁肠百结样子。
析秋笑了起来,忽然起了逗弄之心:“难道不能让你们陪我嫁到武进伯去,你们就这样伤心?”
三个人一愣,司榴嗔道:“都这个时候了,小姐还取笑我们!”
析秋也笑了起来,心里却少了些许担忧,她隐隐觉得大太太刚刚看她眼神,是那样失望气愤,但凡伯公夫人露出一丝相中意思,大太太也不该有这样大怒火!
是不是说这门亲事不知因为什么事,令伯公夫人生了犹豫之意……
难道伯公夫人知道了桃花坞里发生事,并且对于她表现非常不满意?所以大太太才发了这么大火!?
她把握着手中发簪,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后是什么结果,明天陈夫人就该上门,一切就能明了了!
第二天,果然陈夫人上了门,不知和大太太说了什么,午饭也没留陈夫人就脸色不好离开了,大太太亲自将她送到二门,回来关了门摔了她平日拿手上把玩,极是喜爱一个琉璃珐琅,一连几日都是阴沉着脸,满府下人吓大气不敢喘,就连佟析砚也不敢去前面露面。
春雁回来讲这些告诉析秋,还道她看见一大早大太太就让人寄了一封信去山东,房妈妈脸色虽不好看,但却明显比前几天好。
析秋听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笑了笑,但知秋院里气氛却明显比前几日要轻松许多。
佟析砚日日来和析秋说话:“你说说,那日武进伯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母亲发了这样大怒,我听说还打了三姐姐?!”
佟析砚再怎么与她亲近,可毕竟是大太太嫡出女儿,析秋不能当着她面议论大太太,只垂着脸道:“是我那日失态了,才惹恼母亲。”
“你?”佟析砚露出诧异表情:“你性子我怎么不知道,莫说三姐姐只是说了那样话,就是再难听你也不可能动手。”她拉着析秋,好奇不得了:“和我说说,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三姐姐先动手?你又做好人替她遮掩?”
佟析砚真很细心,析秋怕说多了引起她怀疑,不由笑着去拧她脸:“你都成袁大人了……事情真是这样,你也别添油加醋胡思乱想了。”
“真?”佟析砚眯着眼睛露出若有所思样子,显然还是不相信析秋所说“事实”。
析秋就故意转移话题:“我可听说昨日你去了外院,还表哥那里借了本书。”她凑过去露出神秘表情来:“什么书?”
佟析砚蓦地脸颊一红,露出不自然表情来:“没……没什么,就一本诗集罢了!”
难道真有什么?析秋想到徐天青温润样子,再去看佟析砚粉面桃腮小女儿态,忽然觉得如果他们一起,对于佟析砚来说应该是良配吧!
佟析砚不知道析秋想什么,只见她侧着脸蹙眉深思什么,以为她不相信自己说话,就推了推她:“真只是一本诗集……”
析秋知道徐天青珍藏了许多诗集,有甚至是孤本被他用牛皮纸包着,封匣子里,这两日还听说他常随佟慎之出入,认识许多今年同科考生,甚至还邀了好友回府,就连那个闻名京城将士林也列,一行人彻夜谈诗作画好不热闹。
“知道了,我哪会不信你!”析秋笑着道
佟析砚瞪了眼析秋,欲言又止将话咽了下去,又转身拿起旁边析秋常看大周地理志,歪炕上随意翻着。
析秋见她这样,摇摇头也不再说话,低着头继续抄大太太罚女训。
析秋这边一连清净了半月之久,期间萧延筝几次让人送信来,邀她去宣宁侯玩,她委婉拒绝了,并没有细说缘由。
大太太也整日待智荟苑里,偶尔去耳房坐坐,据说王姨娘病加重了,日日大夫进出中药不断,另外几个姨娘也突然消停了,佟府里陷入少有安静。
与佟府表面宁静相比,朝堂上却是风云暗涌,段阁老前几日风寒一直未愈,缠绵病榻十日之久竟没有转好迹象,他便交代长子由其代书,向圣上递了辞呈,辞呈呈进宫中,皇上却留而未发,日日拍太医问诊,珍贵药物源源送入段府,对其看中之意满朝皆知。
管圣上态度明显,但这虚空阁老位置,依旧让朝堂党派之争从水底浮出了水面,趋于白日化。
正当二皇子与三皇子两党各使手段,党羽互攻,花样百出时,段阁老又康复痊愈重回朝,圣上大喜之下又为了安抚两个出色儿子,嘉奖了原吏部左侍郎二老爷,虽官位未升品级未跳,但俸禄却由原来纹银一百九十两,禄米十四石,变为二百二十两,禄米十六石。又同时提了另外一位太仆少卿。
虽未升官,但待遇却升了一个级,无疑是告诉别人,升不升官只是时间与空缺问题。
二皇子和三皇子终于消停了。
二房那边,二太太喜上眉梢,恰巧大老爷贴身小厮回来了,说是大老爷去了山东,再过几日就回京城,让大太太也不用专门派人去接,他正好与连襟徐大人叙叙旧。
大太太也高兴起来,特意让人备了贺礼,亲自送去了二房。
两府里除了几位被禁足小姐,都是喜气洋洋,就连沉疴多日王姨娘,也露出期待笑容来,忙让身边邱妈妈派人去智荟苑使银子去,打听大老爷哪一天日子,东跨院负责看守婆子早就被邱妈妈买通了,小丫头轻易出了门,避开人去了正院假山前面,连着蹲点了两日,竟等到一个意外来客。
房妈妈自正院里迎了出来,远远看见韩妈妈由着三四个婆子丫头簇拥着进了二门,她露出满脸笑:“韩妈妈里面请!”这位韩妈妈就是当时站伯公夫人身边妈妈,伯公府那是头一等管事妈妈,五十几岁,生高高瘦瘦,两边额骨有些尖,所以看上去不苟言笑有些难相处,但显然为人并非这样,就见她亲昵携了房妈妈手,两人边朝正院走边说道:“本来是昨天就想来了,中午伯公爷又被圣上传进宫里,伯公夫人也随着进宫去陪太后娘娘,就耽误了……”
武进伯虽然挂是闲职,但由于为人比较风趣,德宗常唤了他进宫,房妈妈不由想到伯公夫人高高上严肃样子,与传言风趣伯公爷一起,太后娘娘和圣上面前长袖善舞逗乐子是什么场景。
“伯公夫人事忙,您又是得力,有事让婆子来知会一声就好了,哪敢劳您亲自来。”
韩妈妈脸上露出一丝骄傲之色,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智荟苑。
大太太坐正堂朱红填漆冒椅上,笑眯眯看着韩妈妈进来。
韩妈妈朝大太太福了福,一边房妈妈已经扶着她起来,又端了铺着石青色垫子绣凳过来:“妈妈坐。”亲自去泡了老君眉。
韩妈妈就半侧着身子坐了下来
大太太笑道:“妈妈亲自来,可是有什么事?”
“把东西拿来。”韩妈妈笑着从婆子手里接过几包东西:“是伯公爷前些日子去杭州带回来明前龙井,我们夫人说您是江南人,该是喜欢,就让奴婢给您送些。”
大太太有些受宠若惊,忙让房妈妈接了,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韩妈妈重坐下,迅速打量了眼房间布局,紫檀木八仙过海屏风,墙角多宝阁里翡翠通透,白玉清润都非凡品,她暗暗点头,都说佟氏商户出生,家底颇厚,今日一瞧果然传言非虚。
如今佟府二老爷受圣上青睐,大爷又入了翰林,一门三人同朝为官,不出几年佟府地位必定会有翻天覆地变化。
韩妈妈想着,脸上笑容又谦逊了一分:“夫人不必客气,虽说两府以前不常走动,可即是结交了,那便要常来常往才是,我们夫人还说,让夫人得空了带着小姐们常去串串门,自那日后她还常常念叨着,贵府几位小姐乖巧懂事,夫人也实是琐事缠身不得出门,要不然她还说亲自来看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要是大太太还没明白,可就说不过去了,难道伯公夫人是知道大老爷要回京述职,二老爷又高升了一级,就连连襟封疆大吏也眼前,才转了心思又重提了这门亲事?!
“得了空一定去。”大太太笑道:“这个时辰了,妈妈也别回去了,就这里歇了用了饭再回去。”
韩妈妈略推辞了,笑着应道:“那奴婢恭敬不如从命了。”
大太太立刻让房妈妈去备酒菜,自己则亲自陪着韩妈妈说话。
门外小丫头飞奔回了东跨院。
王姨娘自知道武进伯发生事情,佟析言又被大太太禁足,她就像垂死人手中那唯一一根稻草也断了一样,面如死灰不吃不喝躺了数日,还是大老爷回来消息,让她稍稍有了点起色,如今邱妈妈得了这么个消息,是像个巨大惊喜炸弹,她听完后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等身边丫头婆子一阵忙活,她悠悠醒过来,却又露出满脸惊恐不安来:“,去外院给来旺家使些银子,让来总管去接老爷,让他些回府。”
邱妈妈面露不解:“大老爷也不过这几日,现去也不定能接上,姨娘何必着急这两日?”
王姨娘沉了脸,瞪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六丫头武进伯打三丫头事,伯公夫人不可能不知道,按道理这门亲事本就该算了,两府也当没有这回事才是,可是伯公夫人却派了得力婆子上门,虽不知道和大太太说了什么,但依我看,这门亲事*不离十,还有希望!”
邱妈妈皱了皱眉头,她这些日子真是被王姨娘折腾不轻,潜意识中觉得王姨娘对于这门亲事,已经有些魔怔了,心里想着嘴上也不由嘀咕道:“即便有希望,那也是六小姐事,姨娘怎么这样急切?”
王姨娘露出恨铁不成钢怒意:“你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伯公夫人出身名门,武进伯府又是高门大户,什么样闺秀没有见过,六丫头辱打庶姐,这样没有教养她怎么能看得上?!八丫头年纪太小,嫡出四小姐大太太怎么舍得嫁去做填房,这满府里除了三小姐还能有谁?!”
邱妈妈总算想明白了,脸上也露出紧张样子来:“那……那奴婢立刻让人去外院。”王姨娘拉住她:“这件事还只是我猜测,你不要说漏了嘴!”她想了想又嘱咐道:“就说我病情加重,念着见大老爷后一面,让他派人去迎迎。”
邱妈妈应声,迫不及待吩咐小丫头出办。
析秋也得了消息,司杏焦急来回房里走动着,又停下来惶恐不安看着析秋:“小姐……来那位妈妈我那日武进伯府见过,好像是伯公夫人身边得力妈妈。”她见析秋面色自若,仿佛没有听到她话:“伯公夫人是不是又想重提这门亲事了?”
重提亲事?
那一天伯公夫人态度,她看真真切切,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堂堂伯公府,何必非要去娶一个品行不端小小庶女!
纵是京城娶不到,出了京城那么人家挤破头都想把女人嫁到高门公爵之家,娶个高门千金不易,端庄贤淑女子还是很容易。
她皱着眉头坐着,脑子里将所有可能性想了一边,难道是她忽略了什么?还是说韩妈妈只是来串门并没有其它意思?
说不通,她伯公夫人身边,整日里忙连轴转,怎么会特意来佟府串门,大太太还没有那么大亲和力。
忽然,她脑中跳出一个想法来。
近二老爷受圣上器重,都传二老爷入阁指日可待,佟氏眼见就要出一个阁老,还有大老爷也要回京述职,大哥翰林院也颇得闵大学士赏识,甚至连皇上也赞了他一句,还有表少爷徐天青也住府里参加秋闱,这样人家蒸蒸日上,大富大贵并不是不敢想!
如果……如果伯公夫人看到了佟府未来潜力,所以下定决心要结这门亲事,又对她不满意,那么她会怎么做?
当然是换一个人,佟府那么多小姐,适婚也不只她一个。
是啊,如果嫁过去不是她,那么一切就说通了!
她那日伯公府里失礼,可佟析玉却没有,伯公夫人会不会退而求次之,求娶八妹妹呢?
可是佟析玉年纪也太小了,等她及笄任三爷已鳏寡了数十年,这是不合规矩,尤其是那样高门贵胄。
还有一个可能……佟析言!
那日佟析言虽与她有了争执,可若那日桃林中偷看丫鬟并没有听到全部对话,只看到她盛气凌人打了佟析言,那么佟析言形象伯公夫人眼中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样了呢?
不过,这一切只是她感觉和猜想,并没有十成把握!
“小姐……您想想办法吧。”小姐好不容易让婚事搁置了,没想到这么两府又重提起了,如果大太太真要把小姐嫁去武进伯府,那表少爷怎么办?!
析秋忽然抬起头来,打断司杏话:“你去问问来旺家,大老爷什么时候能回府?”
司杏一愣,欲言又止看着析秋,却还是屈膝福了道:“是!”走了出门。
只要大老爷回来,府里形势就会有所改变,无论大老爷对这门亲事是什么态度,但大太太不可能再一人独断专行,而以她对大老爷仅有了解,一个当年正得圣上器重,别人眼中前途无可限量翰林院侍讲,能朝廷纷争漩涡中果断抽身自求外放人,眼光不可能只放联姻所带来利益上!
只要大老爷和大太太有分歧,她便就有办法阻止这门亲事。
不过半刻功夫,司杏回来了,来旺家竟也跟着来了。
“六小姐。”来旺家满脸笑朝析秋屈膝行了礼:“好些日子没见着六小姐,正碰到司杏姑娘,所以就想进来讨杯茶喝。”
析秋笑了起来,现满府都知道她失宠被禁足事,来旺家却不避嫌上门来看她:“妈妈坐下说话。”又去吩咐司杏:“妈妈喜欢六安瓜片。”
“姑娘别忙!”来旺家拉住司杏:“我不过坐坐,立时就要走。”
司杏朝析秋看去,就看见析秋点点头,她又朝来旺家福了福:“那您坐会儿,我给你包些茶叶,您回去慢慢喝。”
“这怎么使得,我空手来,倒平白贪了六小姐东西。”
“也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妈妈坐,我去去就来,您也陪小姐说说话。”司杏笑着掀了帘子出了门。
来旺家笑着重坐了下来,抬脸看向析秋:“六小姐要问事,我们当家也说不好,知道大老爷现人还山东,具体日期却不大清楚。”她又怕析秋多想,补充道:“不过六小姐放心,我听说吏部给官员述职回京是有期限,眼见也只剩下十来天时间,大老爷也耽搁不了几天。”
析秋点点头:“那就好,听说近这些日子多雨,怕大老爷赶上了路上不好走。”
来旺家笑道:“还是小姐想周到,不过也不用担心,我们当家去过山东,说是山东通京城管道很好走,即便下雨想必也不会耽搁行程。”
这样就好!析秋不由松了口气,她不担心伯公夫人态度,她只是怕大太太会用什么手段。
让她将佟析言嫁去伯公府那是不可能事,如果武进伯真提亲,那便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让武进伯府不改初衷依旧娶她过门,另外一条便是拒婚。
她不能赌大太太意思,只希望万无一失。
来旺家何等聪明,府里近日这么多事,哪一桩不她眼里,但身为下人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微薄之力:“昨日我们当家亲自去庄子里送今年种子,路过普济寺就上去了一趟,虽没见到姨娘,但却见到了秀芝姑娘,说是姨娘每日抄经念佛,日子过很好,人还比府里胖了些。”
佟府郊外几个庄子她知道,无论怎么走也不会路过普济寺,析秋感激看着她,没想到来总管这样细心!
不过能知道夏姨娘庙里过好,她也放心了。
“七少爷外院,小姐不方便过去,以后若有什么东西,就让人稍给奴婢,奴婢给您送过去。”她说着站起来:“奴婢还要去出府一趟,改日再来看六小姐。”
析秋亲自送她到门口:“谢谢妈妈了。”两人站院子,司榴正好提着食盒进来,见到来旺家蓦地脸一红,提着食盒匆匆福了福,喊了声:“妈妈好。”
来旺家堆着满脸笑,越看司榴越满意。
等来旺家离开,析秋皱着眉头回到房里,大老爷回来日子并不确定,她不能去赌伯公夫人意思,不能去赌大太太意思……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一个人。
“春雁!”她掀开门帘子去喊春雁,春雁正坐墙根下,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绷子,却没有动眼睛直直,像是发呆,听到析秋喊她,她惊了一下针扎到了她手指,她捏着手指有些茫然抬起头来:“小姐,我!”
析秋朝她招招手,春雁将手指放嘴里嗦了血,又将绣花绷子放凳子,随着析秋进房:“小姐,您找奴婢什么事?”
析秋从炕头匣子里,取出佟敏之给她和夏姨娘买两只木簪出来,交到春雁手中:“把这个拿去东跨院,交给罗姨娘!”
“罗姨娘?小姐您……”春雁愣住,这盒子她知道来历,是七少爷送给姨娘和小姐,一人一支,如今小姐怎么拿出来去送给罗姨娘了?况且,也不是贵重材料所制。
析秋看着红漆盒子里,并排放着两根做工一样发簪,淡淡道:“当着她面打开盒子,让她挑一支,就说是七少爷买发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夏姨娘和她一人一根,留着玩玩!”她顿了顿又道:“其它也不要多说,罗姨娘是聪明人,她会明白!”
春雁露出疑惑表情,显然还没了解析秋真正意图,喃喃点点头,用蓝布包了盒子出了门。
小半个时辰,她回来了,析秋正坐炕头静静绣着那个小小斗篷,还差一个帽子没有缝边,大红面上绣着几只小巧可爱小狗,有滚线球,有则懒洋洋打着瞌睡,憨态可爱活灵活现。
春雁安静走了进来,将盒子重放桌面上,析秋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回来了!”她收了后一针,指着脚边杌子道:“坐下说。”
“小姐……”春雁挨着杌子坐下:“您是不是求罗姨娘帮忙?”她一开始没有想明白,小姐为什么要送一根做工粗糙发簪过去,还点明和夏姨娘一人一支,可等她看到罗姨娘眉眼含笑挑了一根发簪,还让素锦用绸子精心包了,放炕头匣子里,又押了锁头,她才忽然想明白,小姐故意让她拿了两只过去,又是两个姨娘一人一支,不分彼此,夏姨娘自是没什么,是小姐生母,可是罗姨娘呢?!
难道是小姐用簪子暗示罗姨娘,以后她怎样孝顺夏姨娘就怎么样对罗姨娘?!
析秋目光温和看向春雁,点头含笑道:“明白了?”
春雁点头:“明白了!”她又纳闷道:“小姐眼下要紧是武进伯婚事,可是罗姨娘内院中,小姐办不到,罗姨娘又怎么能办到?”
“她办法比我多。”析秋笑了起来:“至少武进伯府里,她有!”
春雁恍然想起曾听司杏说过,那一日去东跨院里,小姐和罗姨娘关了门聊了有半盏茶功夫,难道罗姨娘和小姐说过什么,或者说两人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才让小姐对她这样信任?!
“春雁。”析秋眼露郑重:“我知道你心里担心,比起司榴司杏,你是定要跟着我陪嫁,所以你比其他人紧张意是不是?”
“小姐!”春雁心里一惊,从杌子上滑了下来,跪地上红了眼睛:“小姐,奴婢没有别意思,奴婢只是……只是……”
析秋摆摆手:“你别误会!”她下了炕扶起春雁,又将她按杌子上,两人面对面坐着:“你关心我婚事,关心自己未来,这无可厚非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来时间虽然没有司杏司榴时间长,可你却是我得力,以后再有这样事,我一定会告诉你,你不要整日惶惶不安,四处打听,可知道?”
春雁一惊,她第一次听到析秋夸她,虽然平时小姐也从不吝啬赞美词,可是却没有这次这样,如此郑重对她做出评价,甚至告诉她,她是她得力……
“奴婢省!再也不会自作主张了。”
析秋点头,两人相视笑了起来:“擦了眼泪,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地步,这一切只是我们猜想,武进伯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到后谁也不知道!”即便是大太太,也左右不了伯公夫人想求娶谁做儿媳妇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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