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中的雾气散尽,一座华彩绚烂的高楼耸立在山庄中间,格外醒目。楼上悬挂着数百盏明灯,光芒璀璨,照耀的方圆数里亮如白昼。
一个绿裙女子肃然站在楼下,手中提着一盏很朴素的黄纸灯笼。夜风吹拂她的裙角,裙间松柏清素的暗香微微浮动。女子眼眸沉静,扫过喧哗的群妖,四周哑声无声。那正是乔松。
“木舍人,崔及,公孙公正,素明染,凌霄,阿英……”她口中念出一串的名字,朗声道:“念到名字的留下,其余人速速离开。”
她并未说是什么事情,但子夜楼明灯高悬,云罗山中内隐隐弥漫着不安和躁动,显然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发生了。
她话音落地,群妖无声而快速地朝外撤离。视线撇到角落处那道小小的红色身影,乔松眸底浮上一抹暖意,“长生,”她唤住那个跟随大部队蠢蠢欲动的身影,“你也过来。”
长生应了一声。楼前的青石地上雾气弥漫上来,稀稀疏疏立着几个人影,粗略望过去,俱是眼中精光湛湛修为深厚的大妖怪。一时间长生有些揣摩不透,究竟这些人留在这里是什么用意。乔松看她的目光并无恶意。
乔松见该留下的留下,该散的已经散尽,遂点点头,“跟我进来。”
那栋华彩煌煌的高楼,跨进去时才发现,并不像外面那般明亮。里面像是一个长长的通道,每隔数丈燃着一盏油灯。长生立刻明白,这是高明的结界之术。
乔松手提灯笼沉默着将众人往最里面带。尽头处的那片光明,在远处看着亮得几乎刺眼,走到近前却也不过是片淡淡的光亮,光亮之外,是个山洞的出口。光亮之中负手站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看向山洞之外的地方。他站立的附近,山风疾劲,长长的白色衣袍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束发的白丝带混杂在黑发之中,随意地飘动着。仅看背影,很是洁净温和的一个人。
长生本漫不经心跟在乔松身边,到那白衣人三丈之外,所有人都停下脚步,恭声叫了句:“大庄主。”
长生心神一震,见那人缓缓转过头来,如同明月照耀在山石上,刹那间万籁俱静,昙花簌簌开放。他微笑道:“有劳诸位了。”
长生被他的笑容照耀得心神恍惚,根本不敢与他直视,竟是完全没有看清楚他的容貌。他脸上似乎有种淡淡的光芒,很柔和,他整个人也很柔和,但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着他全身,只望一眼便让人深深明白,这个微笑的温和男人,是个可以翻云覆雨的厉害角色,毛骨悚然的恐惧深深烙印在心底。
乔松自然知道,大庄主今日威压如此强盛,所为何事。因此静静道:“诸位,庄内二庄主到青冥山做客至今未归,大庄主心中挂念,我等便陪同大庄主一起将二庄主迎回来。”
众妖垂下的眼神快速无声地彼此碰触。乔松说的固然客气,事实究竟如何,大家心中已有了分晓。花初去青冥山是真,至于做客一说,完全无稽之谈。花初个性狂傲,前日血煞敢上云罗山庄挑衅,那也唯有将其灭门才能平息花初的愤怒。她妖力强大,只是眼下是上玄月,于她不利。她久去不归,只怕也有些凶多吉少的意思。
众妖恭声道:“能为庄主效劳,是小妖们的福气。”
长生这才明白,乔松叫她过来,竟是给她立功的机会。她妖力卑微,想帮什么大忙自然是不可能。但这次若平安救了二庄主回去,日后在庄内行走,众妖自会高看她一眼。
乔松牵起长生的手,轻声叮嘱:“别怕,跟在我身边就是了。”
长生应了一声。回头看看后面,走过的路已经完全被黑暗遮盖,什么都没有留下。
青冥山地处云罗山西北,两山相隔着一条狭窄的溪流,却宛如春冬般界限分明。云罗山生机勃勃,浓郁的灵气甚至可以用鼻子嗅出来,但青冥山却是一片灰白色的贫瘠山石累积而成的山脉。山势很高,几只灰色的鸟凄厉鸣叫着飞过孤峭冰冷的山峰,暴露在阳光下的山体苍白而充满了死气。
青冥山西面与东面又有不同。那里的岩石呈血红色,映目不详。在一片嶙峋险峭的血岩中,两座孤峰自山间犬牙探出,如两扇大门,将幽深的山谷掩在门内。这便是血煞公子的洞府,血云洞。
一群大鸟呱呱叫着从血红色洞府中凄惶飞过去,翅膀扇动起来,掀起阵阵阴风,遮天蔽日。白衣男子衣带临风,疾速朝血云洞掠去,身后大小妖魔齐齐跟随。迎面而来的气息焦灼,山谷内触目狼藉,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战。
石块从空中轰隆隆坠下来,砸在凹凸不平的山谷中,尘埃漫天。山谷正中央是一片赤红色的岩浆河,像沸腾了一般汩汩朝外冒着气泡,火色岩浆时时喷涌而出,咆哮狰狞,宛如其中藏匿着失控的凶兽。
巨大的石柱林立在山谷中,在石柱最中间有一座隐匿在血色云朵下的殿宇。那片血光笼罩之处,一片平和。落石砸不到,灼热的岩浆也喷涌不到。
荼未一眼便自这片杂乱中看到了花初。被烈阳九方阵困在阵心,她淡漠地站在最高的石柱顶上,冷冷俯瞰着山谷中的一切。满目都是红色,红色的火星,红色的烈焰,红色的岩浆,所有的红色加起来也不及她身上那袭红色的衣裙显眼。
飘逸的红衣半悬在空中,灼热的风吹拂着近乎透明的衣摆,花初面无表情。血红色的云笼罩着的那片殿宇,离她遥不可及。她冷冷俯视着一切就像睥睨天下,手握风云的神灵。她身体几近透明,可见已是强弓之弩,但这丝毫无损她的气势。她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势在必得。
守阵的是四十九个身着怪异道袍的青年男子,闭目盘坐,口内喃喃有声,按逆转八卦之像,将花初困在其中。火焰腾腾而起,几乎灼烧到她的脸颊。
孤身一剑,荡平一山,花初处事,便是如此骄傲。她以往这么做,多半都能成功。可是现在,荼未知道她已经支撑不住,不过她的自负,决不允许自己认输。这个傻孩子,一直都是这样。
乔松一声号令,身后的妖魔朝阵中的青年道士攻去!阿英手中清亮的鞭响划破苍穹,黑色长鞭宛如出洞的毒蛇夹杂着风雷之势直直朝地上闭目而坐,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道士卷去!
长鞭过处,烈阳九方阵中一道红光穹顶似的蓦然浮现,鞭上力道万钧,触到红光,竟像是所有力道完全反弹!长鞭不受控制的击向旁边的山石,只听得轰隆的闷响恍如雷鸣回荡在山石之中,山中落石骤然加剧,谷中眨眼堆出一片新的小山,轰隆声久久不止。
道士们安然而坐,口中喃喃,诵咒依旧,烈阳阵中灼灼火势几乎要燎至天际。
乔松眸子紧缩,方才刹那她已经看清,这些道士被阵势力量所护。看来欲破此阵,必要先杀掉控阵之人。空中那袭白衣回头看她,眸色淡然。乔松抬手喝止群魔,密音传送,“且待大庄主安排吧。”
花初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想她还是有些轻敌,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却不料对方远比她想象的卑劣。夷平整座血云洞对她来说并不是办不到的事,但现在是上玄月,形势与她不利。而且这洞内布局与地下沉睡的龙脉相连。
若她强力毁去,届时地底神龙惊醒,整座云罗山都有可能会化为灰烬。出手之间难免有了顾忌,可她的敌人卑劣不减初时。躲在血云结界中,使用各种小手段来拖延时间。耗了一天一夜,她手心微微颤抖,便知已经到了极限。
可越是如此,她嘴唇抿得越紧,眸中的光彩也越盛。怎么能这么没用?这么没用,被那人知道,只怕对她更加不屑一顾了。手中长剑凛冽地斩出一道五方俱灭,肆意狂厥的包裹在身前的火焰烟消云散,她眼前一阵发白,什么都看不到了,莫非……是要散灵了?
心底刚刚漫出慌乱,身后一暖,有人攀住她的肩头,自背后抱住了她。一股熟悉而温润的力量传递至全身。“你怎么来了?”虽松了口气,她语气却不好,心知这件事情落到现在的境况,又要被他念叨了。
白衣男子周身浅淡的光晕闪动,灼热火焰一时不能进犯。荼未握住她冰凉的手,将妖力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现在是上玄月,不是说好了,上弦月由我做主么?”
花初哼了一声,“云罗山庄内由你做主啊。至于我……”她眸光闪了闪,傲然道:“我只听自己的。”
荼未叹了口气。
那片小小血云包裹的宫宇中传来嚣张至极的声音,“很好,全来了,省的我再去找,一网打尽,不费力气!”
荼未微微一笑,这笑容映在石柱下站立的乔松眼中不由得从心底泛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