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耐烦地将她拉到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见无大碍，吁了口气，“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
少女扬起头，“哼，我又不是人。”
“别废话了，快走！我只能拦住他们一小会儿，他们马上就出来了！”白衣少年说着，拉起那少女朝山下飞奔。
长生心随意动，念头刚刚一闪，便发现自己正飘在空中，与他们比肩而行。
少女虽然一身白衣被血浸得斑斑驳驳，却是丝毫不觉得痛楚，笑问道：“你是怎么进去的？你丢了什么进去惹得那群道士只顾着砍那个，连我都顾不上了？”
少年绷着脸，“秘密，这可说不得。”
“哼，随你，下次我一定要让他们全部死在我手里！”
“还有下次！”少年暴怒地瞪她一眼，“你就不能安生点？就你这点法力，三两下被人切成肉馅！”
少女昂着头，“谁让他们之前惹了我？我非报仇不可！再说，不是还有你么？”
少年沉默下来，片刻后道：“下次我绝不会再插手你的事情。”
少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师父不是已经死了么？你已经不是这里的道士了。你认识的人都已经死了。”
少年板着脸，“在我看来，你的寻仇非常可笑。你既然是妖，不在山林好好修炼四处乱跑，被道士抓捕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再说他们也没能把你如何，你寻个屁的仇？纯属吃饱了没事干。”
少女勃然色变，“你还有脸说！如果当年你让我杀了你师父，我现在自然不会找一群小辈寻仇！”
少年冷冷白了她一眼，“笨蛋。”
“你再说一遍？”少女怒发冲冠。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我说到做到，以后你再来寻仇，无论是你死还是他们死，我都不再插手。”
少女冷然看了他许久，垂下头，整个人气势低下去，“好吧，我以后不来就是。”
少年皱着眉头，突然看向长生。长生吃了一惊，莫非他能看到自己？这般惊喜忐忑之下，忽然觉得这少年青稚的面容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
少女见他停下来，不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长生，“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快走吧。”他粗声说着，拉起少女的手疾步御风而去。
长生一怔，匆忙中还想跟过去，却不料眼前猛然一黑，有声音道：“还敢往前走，不要命了么？”
那声音微弱，听起来像是个得了重病的小姑娘。长生吃了一惊，眼前猛然亮起来，脚下一片冰凉，自己还站在水中，只是眼前的白雾却是浓郁一片，疾速转动着朝四周流走。
方才那道细细的声音又道：“向后退，快，向后退！”
长生果然朝身后退了十几步，那白雾竟如清晨朝露般，眨眼消失的无踪无影了。
头顶弦月依旧，脚下清溪依旧，天幕巨树依旧，一切却恍如隔世般久远。月下的孤影只有长生一人，长生缓缓神：“方才是谁帮我？”
等了片刻，才听到一道声音咳嗽道：“是……是我……方才那是树妖的梦魇，再往前走一点，你就会被吸进去，永世不得出来了。”
梦魇？回想起自己见到的东西，长生尚有些惘然，“树妖也会做梦么？”
“谁知道，也许是它的梦，也许是别人的。但无论是谁的，总归都是曾经发生过的。”那声音低低咳嗽着，回答她。
“多谢。”长生真心致谢，“却不知你在哪里？能否现身一见？”
那声音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极其疲惫的样子，“我被人困在玉溪之下，请恕我不能现身了。”
长生抬头看了看那棵巨大的树，依然有红色的亡灵从树间逃逸出来，又被重新吸纳回去。她轻声问：“是树妖将你困在这里的么？”
那声音咳嗽了好一阵子，才笑道：“真奇怪，本以为你是只小狐狸，却不料，竟是个凡人。”
长生吃了一惊，“你是何人？”
那声音喘息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你这障眼法可谓精妙，能瞒住普通妖魅，却绝对瞒不过庄主。如果被庄主见到，你必死无疑。”
长生静默片刻，“我来幽幽谷取玉魂酒，一时迷路，误闯了此地。”
“你一个凡人，进入云罗山庄做什么？”
“……我有事要见云罗山庄的庄主。”
那声音叹了口气，“你我在此处遇见，也算有缘。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过话了。我不忍心见你枉死，只好多管一回闲事。呵呵，别看我现在很没用的样子，帮你凝炼出些许妖气护体，还是办得到的。”
长生尚未开口，脚下溪水中有冰冷的东西逆流而上，流窜至她的经脉中，一时间阴冷刺骨。她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但那寒意也不过刹那。玉溪水波光粼粼，夜风轻抚，长生指尖微颤，一切恍如幻觉。
“有我的妖气庇佑，你就是一只真真切切的狐妖，就算是庄主，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了。”小姑娘咳了咳，声音中的倦意又加深了几分。
长生却觉得受人恩惠，心中不安，“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她抬头看着月影下那棵巨大的树，“把它砍掉，你就能出来了么？”
小姑娘笑了起来，叹道：“你可真是单纯，这棵树，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砍倒的？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帮不了我的。先好好保重自己吧。”
“那……我以后常来陪你说说话？”
“不用”，小姑娘恹恹的，不欲多说的样子，“虽说树妖元神并不在这里，但这儿呆得久了毕竟危险。我法力不济，妖气护不了你几日。如果月圆之夜你还在山上，便来寻我，我帮你续上一续。现在，快快去吧。”
那声音落下，长生面前便燃起了一小团白色光芒，光芒闪闪烁烁，似乎在示意她跟上去。
飞儿那张凶狠狰狞的虬髯男人脸在看到长生出现时已经阴得能滴出水来。不过是去园子里取坛酒，她就敢去了三个时辰！！若不是乔松带她进庄，她笨得这种程度，只怕在山庄里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小狐狸显然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在飞儿训斥她的时候二话不敢说。等飞儿训完了，才垂着头结结巴巴说自己迷路了。她前面说的话，飞儿只是冷着脸听着，反正这丫头是逃不过一顿暴打。听到后面，它脸上怒容渐渐收敛，眼睛越睁越大，活见了鬼似的。
“你说你见了一棵很高的树？”飞儿声音嘶哑，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抓着，发不出声音。
“是，又高又大，像天一样高。树冠里有好多死灵，你知道那棵树是……”
“然后呢？然后你做了什么？！”她话还没说话便被飞儿毫不客气地打断，那虬髯的怪物眼睛瞪得鸡蛋那么大，脑袋死死凑到她面前，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长生怔了片刻，才缓缓摇头，“没有然后了，树下有条溪水，我后来便顺着溪水走出来了。”
“你再说一遍，你是怎么见到那棵树的？”
“酒园，瘴气，迷路了嘛……顺着水声走了很久，就看到了。”
“如果再让你走一遍，你还能找到么？”
“不一定，你知道酒园瘴气很重，岔路也很多……”
“好了闭上你的嘴！”飞儿在半空中没头苍蝇般来来回回飞了数圈，狂躁又紧张，几句零星碎语落到长生耳中，“……原来是在酒园里……跟乔松姐姐说一说……冒犯了……太危险……”
飞儿重新落到长生面前，老人的面孔转向她，森寒道：“记住，你看到的是了不得的东西！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以后谁也不许提！乔松姐姐那里也不许问东问西！否则你小命不保，听到没？”
小狐妖捂着嘴巴用力点头。
见她态度恭谨，虬髯怪略感欣慰，瞪着大眼恶狠狠道：“去，把酒给乔松姐姐送去。”它说完，急匆匆地飞走了，火烧屁股的模样。
长生目送着它完全消失在雾气中，脸上呆傻的表情才慢慢褪掉。那究竟是棵什么树让飞儿如此紧张？想到树上盈盈点点的红色亡灵，长生脸色冷下去。她虽不知道那是什么树，却知道那棵树对云罗山庄影响颇大。否则，山庄主人如何放心将那么多的魂魄寄放在那里呢？
低头抱着玉魂酒站在白雾弥漫的云罗山庄中，红色灯笼在头顶摇摇晃晃，森冷的光芒衬在雾色中更显得冰冷。长生呆呆站在原地想着怎么才能把酒送给乔松。
身后门扉突兀响起。她惊醒过来，快速避到一边，见里面雾气中走出一行人来。为首的女子一袭灰袍，长发未束，散在脑后，容貌倒是清秀，只一双眼睛中眼白远多于瞳仁，因而显得整个人阴戾刻薄。
这人长生见过，便是那日初入云罗山时遇到的蛊雕。她尚在迟疑，叫阿英的女子眸光一冷，已经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