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苑里永远春光明媚,且不说色泽明快的迎春花秀丽风光,桃花轻艳明媚,便是连那些粉红、艳红、鹅黄、淡绿的各式无名小花都已然争先恐后地怒放开来,整个满苑幽香四溢,当真是步步皆景,处处如画。
我却实在无心欣赏这如画的风景,从太后那里出来,整张脸都是愁云满布,心中更是一种说不出的焦躁烦忧。有谁曾想过,这一浪漫风光背后竟隐藏了那样肮脏污秽的算计在里头,那一座座的富丽堂皇的宫殿楼台可不正像一头头张嘴欲食的洪荒巨兽,正无声地等待着人们自投罗网吗?
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眼神里闪烁着变幻不定的光辉一如我此刻变幻不定的心情,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御景湖旁边。这湖占地面积极大,湖中还有一座小岛,岛上筑着凉亭、小型的行宫,绿树成荫,繁花似景,风光着实秀丽,是专供帝皇妃嫔们游湖劳累时休憩玩赏,到了夏季,更是这些个贵人们避暑的圣地。
我正自望着湖水出神,身后传来的一阵长长的叹息声却叫我浑身一震。我缓缓转身行礼,一字一句冷漠无比地说道“萧庄主……哦不,是皇上!”
我的身后正站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果然便是当今天的皇帝……昔日的承哲太子、冷家少爷和隐龙庄庄主。总算他只带了个低头弯腰的长随在身边,便没有出现前呼后涌的局面,否则,我心里对他的怨恨会更深。
他跨前一步,扶住我的手,想要扶我起来,我顿时生了羞恼之意,用力将他往边上推开,把跟在我身后的洁华惊得俏脸瞬白,整个人不自禁的发起抖来。此时,一起低头弯脸跟在承哲身后的那个长随抬起头来,目光尖锐得胜似一柄出鞘利剑。
我冷冷横了他一眼,淡淡道“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无影呀,想不到你竟是个太监。”
无影淡然一笑,低下头来行礼道“老奴见过席姑娘!”
我缓缓走近他,细眯着眼睛,用只有他和承哲听得到的声音冷冷道“那日一剑将我的马刺死,把我摔个半死,然后再绑成粽子一样送到恒王那里的人,就是你吧?”
无影恭敬无比道“老奴不过是听从太后娘娘懿旨行事。”
我冷笑一声,柳眉倒竖,“啪”的一声,一记耳重重扇在他脸上,“你要仔细,本姑娘现在可是太后最喜欢的人,你这个死太监,我问你话,你居然胆吐了我一脸唾沫星子。洁华……”我满面怒容,拖长声音叫道“给我狠狠掌这个死太监的嘴,我不喊停,你就不许住手!”
洁华吓得几乎失声哭将出来,她看看我,又看了看承哲,战战兢兢说道“姑……姑娘切莫动气,奴婢……奴婢……”
我大怒,冷笑道“怎么?你害怕了?不敢动手?你现在是服侍我的人,居然敢不听我的话,这样的奴才要来何用,我一会儿就回禀太后,送你到暴室去!”
洁华吓得魂飞魄散,不得已之下,磨磨蹭蹭地走到无影面前,闭着眼睛扬起了手,轻轻的给了无影一个耳光。她这一巴掌打下去,倒似打在了自己脸上一样,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滚落下来。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洁华倒是生了一幅跟姊姊一样的软性子。
洁华闭着眼睛扬起还要准备再打,承哲终于是看不下去了,他沉声喝道“够了!”继而转向我,他一把将我的手拉住,声音低缓而又沉痛“你要是真想出气,也不用再为难下人,这一巴掌是我欠你的!”说着,他用力紧握了我的手,狠狠在他自己脸掴了一个耳光。
一时间,我被惊得呆了,洁华和无影也惊得呆了,只一会儿,这两人却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那儿,泪流满面,磕头叫道“皇上!”
我亦回过神来,脸上骤然失去所有血色,连退数步,拼命往自己宫中跑去,恍惚中仿佛听他在低声而又严厉的叮咛无影和洁华待在那儿不许跟来。
我亦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突然手腕一紧,他已然将我捉住了。他用力握着我的腕,握得好紧好紧,握得我痛楚起来。他的嘴唇有些发颤,眼底燃烧的是一种我所看不懂的情绪。
“跟我来,我想和你谈一谈!”他压低了声音,急促的、命令性的说道。
“放开我!”我低声说,羞恼万分的睁大眼睛“你……你可别忘记你现在是皇上,你跟我这样拉拉扯扯的成何提统。”
他没有放手,反而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必须跟你谈谈!”他固执的、严肃的说。
我愤然和他那双深幽如梦的眼睛对视了一会,满腹的怒气最终消散于他脸上清楚的浮起我的指印下。
我低着头,紧闭着嘴唇,默默的跟着他绕着御景湖走着。他也不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微波起伏的湖面。我们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张玉石长椅面前。
“坐一下,好不好?”他问,声音里透着一份无可奈何的小心翼翼。我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其实您是皇帝,您完全可以下道圣旨让我坐下,用不着用上这种小心翼翼的口气!”我的语气里满是讥讽之意。
“皇帝?”他冷笑,那双墨玉似的眸子有着黑深暗沉的痛楚“你觉得在这个吴越国里,有谁会真正当我是皇帝?从前至今,我的身份从来就未曾变成,我从前是个傀儡,现在还是个傀儡!”
“皇上不必跟我诉苦,你说的每一字,我都绝不会再相信你!”有风将一绺发丝吹拂到我的面颊上,我轻轻将它撩在耳后,然后转过头,坚持地不再看他那双深邃黑黝的眼眸。
承哲的脸色愈发暗沉了些,喃喃道“飞雪,我不是诚心想骗你,有些事,我真的是身不由已!”
“身不由已?”我勃然大怒冷笑连连道“皇上,你竟是身不由已到了青红不分的地步吗?你不记得当初我是怎样救你的?我记得!你不记得无影、银衣是怎样整我的,我记得!你不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真的当我是朋友,我记得!你不记得你曾经对天起誓,你说过此生必不负我!我更记得!!我是那么的相信你,那么的信任你,即使在当时,可能被翼之拆穿了身份的情况下,即使是在明知道会遇到险境的情况下,你一句让我留下,我便不管不顾,毅然留了下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你竟会串通孟忆柳来骗我,来害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恒王给杀了!哦,我说错了,你又怎么会不知道把我扔给恒王的后我的下场?你知道的,你明知道的,可你为了逼迫翼之他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将菰安郡拖进这趟混水,你还是这么做了。至于我的生死,在你眼里又算得了什么?”我咬紧着嘴唇,只觉得有泪雾往眼里冲去。
承哲面颊上的血色倏然消失,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他嘴唇紧闭,呼吸急促“我……我知道你恨我……但是……”
“不敢!您是当今天皇上,我哪有这个胆子敢恨您呢?况您手里还捏着我姊姊和我小外甥的性命呢。”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意中的刻毒悲愤,却是深入骨髓。
我的话似深刻打击了他,他伸出了颤抖的双手,想要来拉我,却始终不敢来拉咫尺身边的我。他有些忧伤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有一种让我和他都疲惫不堪的神色。
“飞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想告诉你,我当时只是出于保护你的目的。我真的没想到母后会派孟忆柳来把你诳去京城,然后把你送到恒王手中。她是想借恒王之的手,杀了你,激起翼安王的怒火,然后出兵进京。我的确知道忆柳来的目的,但是,在那种情况下,我真的不方便向你透露我的身份。我想要保护你,不希望你被忆柳骗上她们的船,所以才会答应送你去京城,而你姊姊当时人又在玉台城,我便提议改道玉台,我是想安排你去见你的姊姊。我没想到,无影他……他会带人来偷袭我们,他……他其实是我母后身边的死士,他并不听令于我。事实上,他在我身边所起的真正作用只是保护和监视我。”
我沉着脸色淡淡地望着他,他看上去的确是那样的哀伤难过,可那有怎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完了没有?”我冷冷地问他“说完了,该放我走了!”
我这话,虽然轻冷,但他却好似听到了一声晴天霹雳般,整个身子都被打得震了震,他怔怔地望着我,用不敢置信的口吻道“你真的这么恨我,真的……不肯原谅我吗?”
我拂袖欲走,他一把将我拉住“别走,听我说完,好吗?求你!”哀求的声音里带着一份让我不忍的悲切哀戚。
我有些心烦意乱的挣脱他的手道“好,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