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再看咱们也是下作的人.”
普雅梅果忽然冷冷的笑了一声.转过身去.
“做事去吧.”
新來的那个小厮叫记凡.很普通的名字.据他说是自中原流落至此.因为分在了一个房睡.两人不过几天便打得火热.对于他们的日渐亲密.万博也不曾说过什么话.只是瞟着内院后的会芳园说.该给你们定一门亲事了.
日子就这么不快不慢的过了下去.普雅梅果因为伶俐又识得几个字.被万博破格提到了书房.医仙的药一日日的喝下.除了精神渐好.并不见画眉有丝毫的回转.
盛夏如约而至.天地间渲染了浓墨重彩的颜色.一样的绚烂到了极致.仿佛在将那严寒之中酝酿的所有芬芳尽数挥洒开來.画眉推开窗.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的香气漫入鼻端.顺着她的血液舒展到每一寸的肌肤.所有的毛孔都最大限度的张开以迎接这畅快的气息.画眉不由的便笑了一声.“真是个好日子.”
身后的入夏捂住嘴笑了一声.跟着打趣道.“可不是.真是个好日子.王爷才刚來了信.只怕今夜就能回來了.”
“來信.”画眉转过身.看似随意的抵在窗台上.“我怎么不知道.”
“是书房那边來了人.叫给姑娘送过來.奴婢在路上听说的.这不就急着告诉姑娘來了.”
入夏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的抱春叫了一声.“姑娘.书房來人了”
只听得外间的竹帘响了一声.入夏对着画眉做了个鬼脸.便迎了出去.
画眉转过身又望向了窗外.依旧是姹紫嫣红的一片.然而这般绚烂极致.她们的后果.也不过凋零在尘土之中吧.画眉长叹了一声掩上窗转过身來.径直走到小桌前坐下.翻开这近一个月來未曾翻动过的《南疆文辞》.粗糙的瞥了几眼.正打算合上的时候.却在一页的页尾看见了邱昱的几个字.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成大事者何拘小节.”
笔迹的力度与颜色都不同.看得出是邱昱心理转型的两个时期.
画眉抿嘴轻笑一声.提起笔來.在后边紧跟着写了几句话.“大丈夫扫天下当始于扫足下”刚写完这一句便又觉得不妥.想起这是邱昱向來最爱翻阅的书.慌忙便掩了书页站起身來.
恰好外间的入夏与书房的人说完了话.送进信來.瞧见画眉站起身.又是一笑道.“姑娘这便等不及了.”随即将手中的信呈给画眉.努着嘴道.“书房的人还等着姑娘回话呢.姑娘快些看吧.”
画眉接过信.划开火漆密封的信口.掏出一张折的方方正正的纸來.
心想从來沒见过这样放着的信.然而还是老老实实的一层层展开.展到最后.却见那极大的一张纸上.什么都沒写.
偌大的一张白纸.却是空的.
画眉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感觉.然而不等她抓住.便听得入夏在耳旁吃吃的笑.“姑娘.书房的人还等着您回话呢.”搁下那信后潜意识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白纸还是白纸.并沒有因了她什么期望变出字來.微微有些说不上來的失落.画眉颌首.道.“走吧.”
果不其然.等在外间的人是普雅梅果.
这人最是伶俐.就连万博也常常夸赞.于是.书房好些活便落在了眼疾手快的他手中.
一來二去.画眉与他也就熟稔了起來.
“姑娘今个气色不错.”开头是一例的客套.普雅梅果对着画眉行了个礼.笑道.“看起來姑娘的身子愈发的硬朗了.”
画眉也不拘礼.径直在太师椅上坐了.斟了茶浅浅的笑.“多亏了医仙药术好.”
“说起來.奴才这额角还有劳了医仙上药.”普雅梅果指了指自己的额角.不等画眉回话.话锋一转便道.“王爷來信说今个约莫申时能到.若是姑娘等不及.便不必等着了.先睡了便好.”
“嗯.”画眉浅浅了啜了一口茶.放下道.“听闻万管家要把入夏指给你.”
一直侍立在画眉身后的入夏听见这么直白的话.不由的怔了怔.脸上闪过一丝可疑的红色.随即嗔道.“姑娘说什么的……小厨房里给姑娘熬了燕窝.我去看看好沒好.”
刚出了门.抱春便道.“正是呢.医仙还说姑娘的药里缺了一味熟地黄.刚刚入夏一说我倒是想了起來.姑娘且坐着.我去给姑娘找找.”
门帘开合.刹那间.这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画眉和普雅梅果两个人.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屋子一瞬间便静了下來.静的就好像只能听见心湖微漪.天地间百花初绽的声音.普雅梅果朝前走了几步.瞧见画眉搭在茶杯上的指尖.初入眼.只觉得这指一如既往的白而清透.然而再看第二眼的时候.就觉得.那指似乎又瘦了.
“姑娘……”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普雅阜的事情.我也知道.”画眉的目光澄澈而清朗.指节屈起.无意识的敲着茶盖.
“多谢姑娘照料了.”普雅梅果又是一声叹.眸色复杂.看向画眉掌中的茶杯.忽然问道.“姑娘所用的茶杯.可是裂瓷.”
“什么裂瓷.”画眉头一次听说.倒也起了兴致.
普雅梅果接过画眉手中的茶杯.细细的瞧了一番后.笑道.“不是裂瓷.是小人看走眼了.这水纹瓷和裂瓷倒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裂瓷的纹路更为隽深一点.”
普雅梅果说的也不是很清晰.刚涌起的兴致便又消退了下去.画眉合上眼.淡淡道.“我乏了.你退下吧.”
窸窸窣窣的响动后.除了轻软的风声.便再沒了旁的声音.
大漠里难得的丽日流金.叫乏了的知了也将扰人清梦的恬噪湮灭在卷曲的树叶中.惬意的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而一树的光影下.站着一个藏青色的身影.挺拔的如同大漠里驻守的白杨.眸色深沉的看向此刻在太师椅上睡着的女子.若有所思.
“王爷.大约是真的失忆了.”
邱昱的身后.抱春神色肃穆.脸上是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的难以捉摸.
“还要按计划行事么.”
“嗯.”
邱昱冷冷的应了一声.随即道.“你去把王妃安置到东厢歇下.今晚我就宿在这里.”
“是.”抱春应了声.转身离开.
一地的流光碎影中.天地恒静.岁月无言.时光如水淙淙流去.唯有她在这里.鲜活如初.仿若一切不美好的事物都不会与她有半点干联.
画眉、画眉……画眉初黛.相思如歌.若一切都如你的名字般这样单纯.该有多好.
邱昱静静的站在树下.想着那充斥了血与剑、烟与火的一夜里.若画眉真的是那个杀了他万千将士.配合欧阳奕截断莲渊、月池二国的宁珂.他真的不知道会怎么面对她.
画眉……你最好.真的失忆了.
……
更声悠悠远远的传來.画眉停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渐浓的天色.
“什么时辰了.”
“快巳时了.”入夏抱着被子走进來.给画眉铺在床上.晒过太阳的被子散发出好闻的味道.浓郁的药香与墨香渐渐晕染在一起.画眉将笔搁在笔架上.转身的刹那将眼神顿在《南疆文辞》上.想了想.连带着将那封无字信一同拿到床帐里.摊开在榻上.“睡吧.”
床帐层层放下.眼看着入夏一转身也在外间歇下.画眉将那信摊开.前前后后的又细细看了一番.想了想.顺着那信的一角轻轻撕开.果然如她所料.普雅梅果这么一个聪明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水纹瓷和裂瓷來.
水纹瓷和裂瓷最共通的特点.就是瓷器中空.裂纹逼真.
画眉毫无笑意的笑了一声.顺着撕开的口子扯出又一封信來.依旧如她所想.写明了救她的时间与方法.
然而下一刻.画眉却抿嘴一笑.将这封信中信搁在了烛火上.火舌舔过.雪白的宣纸不过刹那.便由笔痕焦黄变成灰烬一片.
然而却觉得心中也有一块随着这化了灰的信去了.那信上的字体清俊隽永.潜意识里觉得她该是熟悉的……然而这信却似乎也连着她不愿说也不愿想的秘密.化了灰也好.除却天地.再沒有第二个人知道.
外间的门轻轻响了响.“吱呀”一声.虽是刻意放松了脚步.还是惊醒了外间的入夏.“王爷.”
极轻的声音.
画眉只觉得心口一跳.慌忙拉了被子面朝里躺好.外间的对话仍在继续.
“画眉呢.”
“姑娘好像睡了”
随即是一阵窸窣的声音.凭脚步也听得出是邱昱.这声音却在她榻前停下.即便是背对着他.也感受得到他目光流连在自己寸寸肌肤上.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目光并不友善.
然而下一刻.只觉得床帐一动.已有手探进來.取走了她放在枕旁的书.
片刻.便听见邱昱可以压低了的笑.随即近乎自言自语道.“画眉.看不出來你这般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