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沒告诉我什么是‘道’.”圣巫扬了扬手中的《周易》.冲着发呆的常信气鼓鼓的叫了一声.
“一阴一阳谓之道.”常信深深锁眉.口气中略带了一丝不耐烦.指节轻屈叩了叩桌面.“天地万物之理.莫不有对.所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便是道了.”
“哦.”那圣巫应了一声.却仍是不大懂的意思.含糊便应了过去.
而常信却真的再也打点不起半分心思來.只能勉强保持了一个还算镇静的外表.眼神却不时的瞟向窗外.微微有一丝的响动便会让常信的心中惶惶许久.忽而在心中安慰自己大约今日皇上高兴多留了报信的人一会儿.忽而又想此刻或许因为什么事耽搁在了路上.然而焦躁许久.再去看一旁的沙漏.竟连半刻钟也沒走.
常信心中便怀疑.这沙漏可是坏了.
然而昭和帝却明令.教导圣巫期间不得擅自外出.活动范围也被局限到了这一间稍大的客室.
心中难免愤愤.然而这愤愤之情下去了.便又开始慌张了.怎么感觉过了已经这许久还是沒有人过來通知.可别是又出了什么岔子罢.
“国相大人到”
门外侍立太监的一声厉喝打断了常信所有的思绪.猛然一瞬间只觉得心跳的狂躁又不耐烦.按理來说.这些事本來是卫敕來宣的.虽不明白为何派了宁珂.然而却也來不及细细思量.迎出门便拜了下去.
俯身的一瞬已想的明白.自江南、上亥之行后.宁珂雷厉风行却又不显山露水的手腕深得昭和帝赏识.后继一系列动作中.大刀阔斧.分割军、政、财三权.给坐镇皇城的昭和帝吃了一记定心丸.自此尊崇万分.即便卫敕.也并不能及.
“常信叩见国相大人.”
常信撩起衣袍.拜倒在地.眼角余光却见身穿朱红官袍的宁珂在距他三步前停下.
心里沒來由的就是一阵慌乱.然而等了许久也沒听到宁珂宣读什么圣旨的声音.忐忑的一颗心不知道该安置在那里.只觉得在宁珂那逼人目光的注视下.后背只能愈发僵硬的一点点弓了起來.
“常信听旨.”
注视了常信许久的宁珂此时才缓缓的接过身后太监手中的明黄圣旨.徐徐展开.
“北周祖法.国储重器.不可轻立.亦不可轻取.”宁珂的声音锋芒尽敛.一字一句咬的格外清晰.只是速度也太慢了些.常信满心的不耐烦.却也不能有所表现.只好仍旧俯了身听旨.
风声如水.自耳畔潺潺流过.只是却无法灭了常信心中那无名之火.宁珂所奉的圣旨冗长而繁杂.然而罗列所诉.却皆是些点不到重点的语句.常信微微动了动身子.示意正在宣旨的宁珂.快说重点吧我跪的受不了了.
宁珂却依旧不急不躁.待到那圣旨已读过三分之二.语调陡然升高.
“……然骨肉相残.伦理不容.故先遣差使.考量一番.国储重器.废之须慎.立亦慎也.特遣燕王容清与国子司业常信一并教导南疆圣巫.以保我北周万世无虞.”
常信听完这一大段话.虽说的并不是他心中的意愿.然而却忽的松了口气.倒觉得这法子也着实不错.旧太子刚死便立新太子.确实也有说不过去的感觉.
于是俯身便又拜了拜.沒了心理上的负担.此次俯身便轻松了许多.
“臣常信接旨.叩谢皇恩.”
不立太子.公平竞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常信笑了一声.将圣旨递给跟出來的侍从.吩咐了放在哪里后便要请宁珂进去坐坐.宁珂习惯性的想要拒绝.然而南疆圣巫就在里面这个诱惑还是诱的宁珂顿了顿.半响.浅笑一声.攀着常信的臂弯便走了进去.“稍坐一会儿.还得去两位殿下那里宣旨.”
“好说好说.”
常信满脸堆笑.然而下一刻.却猛地愣住.
两位殿下.
或许从三位殿下分别主管了什么事务也能看出昭和帝到底属意于谁.于是常信便又含了一丝侥幸问道.“不知另两位殿下又主管的哪里.”
“这圣旨都是沈相那边刚传出來的.黄绫未撤.是而我也不是很清楚.”
宁珂浅浅一笑.无声的推开了常信的问话.
“那既如此.国相大人还得先去传旨才好.”常信脚步顿住.看似谆谆教导.“万万不可为这等小事误了传旨大事.”转目一笑.又道.“不过.待国相大人传完了旨.常信还是在鸿胪客馆恭迎国相大驾的.”
等我宣完了旨再來.好让你摸清楚几人都分管了哪里.宁珂斜睨了眼看着常信.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暮春将尽.此刻已有了初夏干燥而舒爽的味道.无论是早晨还是中午.都一日日的热了起來.偏生宁珂这可洞穿一切的眸光打在常信身上.顺着藏青的官袍一分一寸上下的移动.很慢.却足以让本就胆小的常信愈发的忐忑不安了起來.
于是便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不过.就是先进去坐坐也无妨的.喝杯茶解解暑气也好.”常信慌忙把自己的话圆回來.然而宁珂已放开了常信的胳膊.有些奇怪的笑了一声.“常大人说的是.得先去两位殿下那里宣了旨才好.那常大人既如此说.宁珂也不久留了.大人深明大义.必当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才是.”
“那就多谢国相大人了.”
胳膊失了宁珂的把持.一瞬间有了须些的风灌进來.吹开了和着汗连绵粘在胳膊上的衣衫.莫名的不适感.常信慌忙拢了手浅笑一声.目送着宁珂带了那小太监又快步出了鸿胪客馆的大院.方才一声轻叹.
伫立在鸿胪客馆的大门前.藏青的衣袍掠起又落下.眼神顺着同样藏青的山脉.却顿在了皇城外的方向.
大风将起.也不过.各自为安.
……
宁珂赶到齐王府的时候被沉闷的气息压的透不过起來.因为自己的武功底子.自然便感受得到.齐王府中任意一个人都是高手.虽着麻衣.看似面无表情毫无生气.然而宁珂却感受得到.若有风吹草动.这些人立刻就会展现出动如脱兔的一面.
“国相大人到”
身后的太监适时的通报了一声.立马便有齐王府书房的人迎了出來.朝着宁珂便拜下.
“殿下可有在府中.”宁珂淡淡瞥了一圈.沒有容楚的影子.四下里也沒有那熟悉到惊心的檀香.忽而便定下了心神.不见面.总好过她想象中的见面后却无话可说.
“回国相大人.殿下一大早就出去了.西城有百姓争地.把官司打到了殿下御前.”
那管家大有容楚的风范.虽跪倒在地.却不卑不亢.宁珂赞许的看了一眼.但并未允许自己流露出过多的表情來.顺着昭和帝的意思.等了一会儿.并不见容楚回來.便把圣旨宣给了那管家.
待那管家接了旨.宁珂又笑着与管家寒暄了几句.方才出门.
细细想起來.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进齐王府.
不在他们初相见便沦陷了一颗心的时候.不在他们经历了生死险些便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却是在所有的一切都已成苍凉的往事.再踏入这齐王府.莫名的便心悸而拘束了起來.
幸而.他不在.他沒有见到她.
便省去了诸多的尴尬与不适.怕也是上苍仁德.不忍见她的凄苦吧.
宁珂苦笑了一声.便径直去了秦王府中.
她却不知道.在她离开了齐王府后.有人立在了书房内.透过雕花木窗久久的看.看她雍容自若的宣旨.看她坐在紫藤桌旁等他回來.看她最终把旨意宣给了管家后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她只是礼节性的寒暄后便转身离去.
那个背影.明明离他这么久.却又那么远.
远到只要一步.便再也回不來了.
“殿下.”管家叩了叩书房的门.听到回应后便推开门走了进去.把手中的圣旨给了容楚.简练的把宁珂的话重复了一次.容楚接过圣旨后就把管家赶了出去.自己盯着那圣旨看了许久.又贴近嗅了嗅.待到确定属于那女子的气息渐渐消散后.方才徐徐展开.
不立太子.
早在他的预料之内.
或许.这其中也少不了她的动作.她是昭和帝身边最为了解他的人之一.他的命都握在了她的手中.只要她在昭和帝面前提起卫敕也是自己的人
不敢想.后果真的不敢想.
然而.若是这样能让她不再恨自己.也是值得的吧.
眼神微微一恍.便顺着圣旨继续看了下去.待看到封他去查补户部的亏缺.心中又是一拽.国库亏空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挪用私银的多是皇亲国戚、朝中大员.这亏空.又岂能是好补起來的.
大约.这也是她给老皇帝吹了耳边风的后果吧.
宁珂兀自苦笑了一声.宁珂.你可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