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隔世
我没料到裴怡会说这样的话,名门望族总不会信这些,九州大地虽说神奇,最常见的有齐国幻术,也有以命换命,活了百岁的、我更听闻有术士潜入深海寻鲛龙珠和其他物种做买卖,但如此望族一本正经的和我说这些还是头一遭。“从半年前开始,沈绾就能见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她说的都应验了,上月沈爷爷去世,沈绾一个人呆着,我虽不放心,但毕竟她未出阁我也不好多留,只听丫鬟说那天晚上绾绾就有些异常。前几日她和我说沈伯父要走了,可伯父一向身体健朗,怎么会。但没想到过了几日伯父就去世了如今绾绾又和我说,她,能见到索命的小鬼。”
我不禁皱了下眉,小鬼?见了还能活着回来?
顾朗和我是一样的表情:“裴公子,信了?”
裴怡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就是沈绾最近怪异,还劳烦姑娘照顾了。”我连忙说好,心里却想幸亏不和她一间房,不然晚上她看到东西了让我一起看怎么办。可突然又想到了一点:“九州规矩守孝三年,裴公子下月成婚”
裴怡苦笑叹了口气,“原是这样打算的,但无奈事情一桩接一桩。”我心说能在守孝的时候把人接来你也算厉害了,嘴上却是附和。低头和顾朗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期间苏瑾一直没有说话,出了门进了我们三个住着的偏院才问我:“顾姑娘信吗?”我心说你看我这表情像信得吗,但在他面前我只能老实说:“听开头信,毕竟九州多怪事,但最后小鬼其实,如若沈姑娘真能见到,也并非不可能。”
“哦?”苏瑾来了兴致,侧头问我。
“齐国幻术。”
苏瑾摇了摇头,“原先我也是这样想,但幻术并不能预测未来。只能左右人心境,沈绾既能准确说出,就没那么简单。”我一口气闷在心里,那你还问我!
苏瑾笑笑看我,满脸戏谑。我闷着声拉住顾朗:“明天你陪我。”
顾朗:“明天。白天还是晚上?晚上吧?说不定我还能找出来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哎要是她真能看到怎么办。你们女的看到的都是男的吧,你说我怎么就遇不上一个兔妖啊狐仙啊。”我满脸黑线,甩了顾朗就一个人往前走。
鬼怪之说我从不信,我自己就是活不长的人,真的假的又能怎样。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沈绾,从我的房间要穿过大半个花园才能到她修养的别院。朱红长廊,镂空雕窗,裴家把通往花园的路布置的极为细腻,连边边角角的拐弯处都用盆栽装饰。如今是春季,各色妖娆斗艳好不热闹。我摘了几朵杜鹃给沈绾,想想又加了几株鸢尾。鸢尾象征着希望与信念,也代表柔美娇媚。昨天裴怡告诉我,沈绾个性一向活泼,只是一年前才变成了这样。
快进别院我才发现沈绾修养的地方上书一个牌匾“桃花坞”,满院的桃花树在阳光的照耀下透着金粉,不时有一两朵花瓣顺着树梢飞上我的衣角。满地的花瓣随着风就在院子里打着转。顺着石子路走过去我发现竟连墙上都画满大朵的桃花,在云和天的衬托下更显生机。我还未进门就听到了沈绾的轻咳声,拿了花进去听到她笑“多漂亮的杜鹃,以前我府里也有许多,虽然意头不好但我喜欢爹爹也就不管了。只是自从爷爷走后,我就再没种过花了。这些还是一年前我跟着爹爹来裴家是裴怡种下的。只可惜,这春日阳光大好,我也只能看到那么几朵了。”一年前,又是一年前,一年前沈绾性格突变,来了裴家回去之后就变的心事重重,一年前,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可再多的故事和我都没有关系,我插好了花看着沈绾笑笑“鸢尾也很漂亮,沈小姐何必单恋一枝。”
“顾姑娘明亮,喜欢的花也都是这样的欢快。”我笑笑不再出声。“顾姑娘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吗?”我没想到她那么快就进入主题,却听到沈绾在那边叹了口气:“别人都说我是悲伤过度,我说什么都敷衍过去。但我知道这将死的感觉不会假的。顾姑娘,你有过这种等待死亡的日子吗?每天都是一样的难熬可每一天又都是那么过去了。”
我想大概没人比我更懂了,从七岁下山开始我一直都在等着我的18岁。我学琴学画,无非是想把最好的日子弹给别人听,把最欢快的日子画给别人看。哥哥和顾朗一直觉得我是杞人忧天,其实我知道,他们比我还要怕我的18岁。
我抬头看着沈绾:“我信你。你说。”沈绾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淡然一笑。“好,我说给你听。”
殷城裴沈,九州都说这两家结交是稀罕事。因裴家是赫赫有名的书香门第,几代相传朝中做官的有,桃李满天下的也有。家中再不济的旁支在别人那里也是颇为尊重的幕僚。可偏偏选了沈家交好。自古士农工商,沈家的粮行钱庄开的再大不过就是个下等人家;沈家掌事的书读的再多,当年被逼得再走投无路才经商,那也是破了读书人规矩的俗人。人品学识不说多好,沈家经了商在名誉上也不如穷苦的秀才。因此九州明面上虽不说,暗地里也对裴沈两家交好颇有微词。
我和裴怡从小一起长大。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嫁给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嫁”是什么概念,只隐约晓得,从今以后身边就只能有他一个人了。儿时不懂,跟着父亲请来的先生读书朗朗几句只知女儿家也可有作为,稍长大些才知外界是如何看待我们家的。与裴家交好用钱财眼巴巴的赶上去就算了,如今一个女儿也上赶着送上去,可不是知道裴家小少爷聪慧将来必定有出息么。
那时候我很讨厌这件事。私下里也和裴怡走动的少了些。裴老爷子倒是不介意的,他曾说:“何是士农工商?吃穿用度哪一样少得了商人,人都说农民辛苦。可当官的坑的还是他们的钱。沈绾”他摸摸我的头:“都说商人重利轻财,可你父亲原先是饱读诗书的。若不是性子高傲宁可从商也不向我们求助如今也有一番大作为了。哪年赈灾你父亲花的钱少了。万般皆下品,但读书若是连做人的规矩也不懂,随意的就看轻别人。书不读也罢。”
我隐约明白了这些意思,但并不代表我就要接受裴怡。
我从前个性贪玩在外少不了惹乱子,虽是裴怡帮我收场,待我很好很细心。但他越这样我越不喜欢,好似我欠了他的。反叛的劲上来,每次他说要做什么我就偏不做什么。女儿家正常的那些礼仪平日里我学的再好到他那了我也要丢个一干二净。饶是这样,裴怡都从未和我红过脸。我一直不喜欢他的性格,太儒雅少了男子气概。常常是我们两个人在花园里,我宁愿和花花草草说话都不用和他玩。谁愿意整天听人咬文嚼字。小时候别人家常说,我是沈少爷,他是裴小姐。裴小姐是日日念书,沈少爷是贪玩多事。但人人都知这沈家女儿好似男儿郎,心子大不服输,轻易惹不得。日子久了殷城人也渐渐习惯这两家交好。有时看到我与裴怡还打趣几番。
9岁那年春天,殷城桃花开得漂亮。几簇压枝头,十里满桃花。远远在山脚下就能闻到桃花的香,飘下城里的花瓣也被有心的人拾起酿成酒或做成香囊。我嫌园子里的桃花不多,开的不够耀眼。央着裴怡带我去山上看,我还逗他要把桃花酿成酒好及第的时候喝。我那句说完他脸红的厉害,支吾了一句“听说及第酒与合衾酒都是花雕酒,哪里要去看桃花。”
那天我们一大早就跑到了山上,满山的桃花顺着风就吹到了我的裙边,我爬上树他急的在底下大喊我名字怎么也不敢上去。我扬扬手里的树枝丢下一簇让他接着,花瓣就顺着我的手“漱漱”的往下掉。我在上面哈哈大笑。
我的衣襟上面别满了小花,连裙子都兜了好几捧。春风顺着嫩绿的枝条柔柔的在我身边打转,满山的桃花瓣盘旋在我的眼角眉梢,我抬手一挥将手里的粉红的花撒落下面裴怡的脸隐匿在阵阵的花海中。
约莫过了一炷香,我还保持着在树上的姿势,我看树下的裴怡急的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怎么上来。觉得没意思就准备跳下来。扬扬手里的花不无得意的打趣他:“你以后可别和我一起出来了,扫了我的兴致。”
但下树哪有上树那么简单,我还没站稳一个脚滑就从树上摔了下来。摔到地上连哭都忘了,愣愣的,坐着只觉得身下柔软。待我回过神才看到身下压着的裴怡。
我“哇”的一下就哭了。
他头上都是汗,还咬着牙。看见我哭慌忙拍拍我,力道很小:“别哭了,下山喊人去。”
等我跌跌撞撞的喊人回去救他我爹已经把我扣在了府上,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府里的人找到裴怡的时候他脸都白了。
我躺在床上不敢动,爹娘过来几次都是怒气冲冲。我更不敢听外人是怎么说的,沈家如何傍上了裴家这样的名门望族,却被不争气的丫头给搅黄了。我的脚伤修养了一月就好了。那一月我没见过裴怡,反倒是裴伯父还隔三差五的差人来看看我。一月后我脚伤初愈,站在裴家的大门前,我想我和裴怡的婚事总该是从我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