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文学网 > 言情小说 > 妖孽的娇宠 > 161  以情为引

    了了禅师的住所并不远.距离郴江城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下了马车.归晚被深浅浓丽的粉红给包围了.寒冷尽数消去.唯有春风十里.桃花如浮云锦绣.千重绽放.林序在前引路.泽云足足带了七人紧紧跟在归晚身后.

    此间名叫桃花渡.二十多年前.就是洛泉国的地界.据说是一个达官贵人的别院所在.洛泉国因处处温泉而闻名.当年南楚国灭洛泉.随手送了出云两座城池.其中就包括了这两座城池之间的桃花渡.

    “此间风景甚好.只是小径庞杂.原先的主人在这里布了一个迷阵.是以一直沒有游人.”林序温文尔雅.态度温和.时不时为归晚解说一番.他们不似來寻医.倒更像是在踏青.

    归晚微微一笑:“这外间是一个送客阵.不知深浅的只怕百步以外便会不自觉地走回去.可见此间的主人并不好客啊.”

    林序轻轻笑道:“这片桃林却是栽种了四十來年了.只怕早已几易其主.”

    外面是送客阵.那是为不谙阵法的人准备的.而往里面行去.才是一个比送客阵稍难的迷阵.且越到深处.破解越难.想來是为了略通阵法之人准备.为的是叫人知难而退.想來当年设阵之人虽不好客.却心存仁厚.并不愿伤人.先前林序既然來过两次.并被了了禅师拒绝.想必这里的迷阵是难不倒他的.这样的迷阵不算难.归晚也只是稍稍想想便能解开.只是能将这大小阵法环环相扣.中间续接得毫无断连.这布阵之人倒是有经天纬地之能.

    “诚王殿下素來身体强健.此次会染上时疫大概是心中郁结.外加过度操劳吧.”归晚先开口问道.

    林序的微笑无论何时都是清润如竹:“小姐兰心蕙质.”等于是变相承认了.

    归晚轻轻一叹:“想來也是.军权是诚王殿下最倚重的一块砝码.可惜这砝码却是一块腐铁.”以北悦宁的治军之能.手下的赤麟军都会那般任意欺压百姓.毫无军纪.更何况其他边军.即便手握兵权.若那是一群乌合之众.也是白搭.

    林序为归晚掠去拦路的树枝.声音依旧柔和而平稳:“只要是铁.多加磨砺.总能成为利器的.”只是恐怕沒有那么多时间了.这句话林序只能藏在心里.却是微微一叹.眼睛里多了抹阴郁.

    路旁竟然放置了一块人高的玄铁石.虽说那漆黑的颜色与粉红的桃林并不不搭.归晚仍是忍不住咦了一声.引得林序回头望她.她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桃林深处是三四间竹屋.竹色青青衬着这锦绣如红霞般的桃林.凭添了几抹幽趣.一名白衣僧人正在花树下抚琴.修长白皙的手指衬着乌檀琴身.弹奏的不是春江月夜.寒梅映雪的优雅.而是晨钟暮鼓.禅院深深的幽寂.

    那名白衣僧人.便是了了禅师了:“请來客的家人于十丈外稍待.刀兵之气会扰了琴音.”他的目光很清澈.说话也沒有半分烟火气.这句话旁人说了或许是傲慢无礼.可由他说來却是率性无伪.

    归晚从善如流.叫泽云等人在原地等候.她几步走近.朗声笑道:“若大师身外无物.心中无垢.又岂会被相扰.”

    了了微微偏了头.笑道:“若真能身外无物.小僧早已得证大道.何以还会羁留于红尘俗世.”他的笑如同佛前的莲花.清淡而又离尘.

    归晚撩了撩衣袍.在几塌对面坐下.顺手伸手拨了拨那琴.发出刺耳的“噌”的一声:“了犹难了.了犹未了.这就是了了这个法号的用意吗.”

    对她的随意无理.了了并不在意.双手合十.微微一礼.叫归晚看清了他光洁的头顶:“來客明慧.”他并不称归晚为施主.只称是客.他自称是小僧.却并未受戒.比任何一个得道高僧都风雅出尘.却承认自己尘缘难了.他当真是个十分矛盾的人.

    林序微微苦笑.他也跟他讲过慈悲.辩过机锋.打过禅语.甚至默许手下之人动过粗.可就是这个不带半分烟火气.任你做什么都无动于衷的和尚.叫他几次三番碰了钉子.

    归晚笑道:“既然难了.为何要了.方才听到和尚你弹琴.我一路闻着桃香而來.也偶有所得.愿回赠一曲.”

    “请随意.”

    归晚调转了下琴身.左手按弦.右手轻拢.便有清音从指下流出.从起手.林序便已听出那是一曲佛乐.清淡澹雅之中隐隐有金石之声.

    可它又不似一首佛乐.因为沒有一首佛乐的曲调会是这样婉转深情.

    这琴声中.似能看到一个青衣小僧徘徊在这锦绣千重之中.一山一石.一花一叶皆为所得.皆为明心.皆为参悟.这无可言喻的深情之中.诉说的是虔诚.是栈恋.是不舍.更是无尽的慈悲.

    既然难了.为何要了.难道修佛就一定是枯坐参禅.孤寂无为吗.何不睁开眼睛看看这世间.以慈悲之心对待这世间的美好亦或是丑陋.经历这世间的酸甜苦辣.也是一种修行啊.

    琴为心声.能信手弹出这样的琴的人.心中有大爱.以她的才华.假以时日定是济世之能臣.便如五十多年前的风子郁一般.会是无数人的信仰.林序望着归晚.目光中闪过叹服.他知道如今她在朝中并不算顺风顺水.若有可能.当助她一助才是.不为其他.只为了今日她这一首佛曲.

    了了缓缓垂下眼睑.望着散落在琴弦上微微颤动的花瓣:“來客的琴说的是普度众生的大乘之道.小僧修习的是小乘之道.只求一己心安.可惜资质鲁钝.而今连自己都渡不得.又如何渡得了旁人.”他惊叹于她惊人的音乐天赋.即便这首曲子是她先前就想好了拿來打动他的.能有这样的参悟.足见她的气度和胸襟.这个小姑娘.她绝非池中之物.

    有微风吹过.那琴弦上的花瓣很快就飘落散去了.正如这首曲子在他心头惊起的微澜.他想过要放下.真正明心见性.四大皆空.可是他有他的执念.心结未解.他终究无法放开.了了并不是一个拘泥之人.所以.即便是出家了.他也并不以佛门规矩约束自己.说什么慈悲.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救得了旁人.

    林序再次苦笑.看來归晚劝说失败了.这了了禅师.确实是一个任性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和尚啊.但他终究保持着世家公子该有的气度.可是他接下來的话却叫林序差点失态:“你自己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多耗一分心神.便少活一些时辰.为了旁人如此可值得.”了了禅师说得的人.自然是归晚.

    她來这里劝说的举动.其实无异于自杀.且不说要來回奔波.作一首曲子.并不是说作就作.除了本身的才华和明慧.还需要多少心神啊.

    归晚淡淡一笑:“正因为命不长久.对旁人的苦痛才更为感同身受.我的性命已是不可为.何不为旁人做些可为之事.”

    了了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口气却比刚开始少了分疏离:“你身上的毒疹该是月前发过一次.之后很快消弭.本來好生保重.还有五六年的性命.可之后你接连受寒.连日奔波又耗尽心神.一刻都不曾好好将养.现在.最多也只有三个月的性命.”

    三个月吗.竟然是比她想的还要短呢.归晚唇边掠过一抹苦涩.今日一别.那个人.恐怕她今生都见不到了吧.今日分别.怕就是死别了.

    “幸而你乃神族后裔.神族血统.对于毒物确有一些过人之处.若有人肯为你逆天行事.倒也不是不可为.”

    归晚一口否决:“我不愿.请和尚不要跟旁人提起此事.”这不是请求.而是警告.她不是不知道那个法子是什么.可是她不愿.也不能.

    她本为了求他而來.却因为提到了那个人.甚至忘了初衷.转而要威胁他.了了那双毫无人间烟火气的眼睛里现出了柔软的叹息:“请以情字为引.再为小僧弹奏一曲吧.”

    了了禅师提出了要求.就是说事情有可为了.林序心头一松.继而闪过一抹担忧.他原先不知道归晚的身体已是如此不堪.而今.了了禅师说的弹奏一曲.定是要她再作新曲了.作一首已是耗费心神.何况是连作两首.便是他也会觉得吃力.何况是归晚.

    归晚似也沒想到了了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情字为引吗.了了想听的大概是她的心声吧.可为何他要听呢.这了了禅师这般云淡风轻之人.却自承未证佛心.定然是有解不开的心结了.他的结.也是跟情字有关吗.

    “大师.沐大人身子不适.不如.大师的这一題.由在下应承可好.”林序终归是个谦谦君子.他总不能推着一个弱女子去挡灾.何况.这弱女子还命不长久.

    了了并不答话.

    归晚沉吟了许久:“琴并不能弹出我的心声.借林公子的竹箫一用.”声音里竟然有几分黯然与萧索.

    林序有一种无意中窥探了他人秘密的尴尬.古琴之声音雅而希.是以弹奏佛曲便是十分十分恰当.便如归晚弹奏的那曲虽则是婉转深情.却透着澹雅平和.用古琴表现再好不过.她的情.竟是这平和之象的古琴所不能表现的吗.那定是不堪回首.痛彻心扉的吧.了了却要她吐心声.却是强人所难了.

    林序终究还是递上了竹箫.再怎样为难.他沒忘记自己的责任.好友还被时疫折磨.数万百姓仍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他只好看着归晚被刁难.

    归晚闭了闭眼睛.箫声起.那甜蜜.是情窦初开的当年.不知所措的青涩彷徨;那酸楚.是尝尽百味之后.相知却不得相守的忧伤绝望;那惆怅.是不得不面对死别.却无法嘱咐与叮咛的失落遗憾.她有一个最最任性的情人.他曾伤她最深.却又是他将她小心呵护.她曾恨过.怨过.抱怨过.生气过.而今他离她远去.隔着这遥遥的天地.或许以后还会隔着黄泉与幽冥.她只剩下的却只有感激.可是.她说不出口.也不愿说出口.舍不得啊.即便已是毫无希望.可是仍不愿说出那句珍重再见.仍抱着一丝希望.就怕会一语成谶.生离即成死别.

    箫声很短暂.甚至不能说是一曲完整的曲子.归晚停下:“抱歉.只有半阙.下面的我无力为续.”

    “无需再续.但有所请.小僧答应便是了.”了了半晌无言.却是神情释然.似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归晚微微一笑.她都沒有提过她曾在净明法师门下学艺.跟了了套过近乎.可她却凭着两首新作的曲子请出他拯救百姓于水火.她凭的不是才气与聪慧.更是那颗如琉璃般的心.

    林序不失时机地上前跟了了说起时疫的情况.

    众人沿着原路返回.泽云他们照例是不远不近地坠在身后.方才行出不远.归晚便发现了异状:“止步.”

    众人被这声突如其來的喝声定在了原地.归晚盯着桃林一处小径上的玄铁石:“那块石头被搬动过了.”

    泽云不解.却是迅速挡在归晚身前.石头被移动.那就证明这桃林里进了旁人.归晚一脸凝重:“若我猜得不错.这桃林里不仅仅是迷阵.它还暗藏了一个修罗阵.方才那块石头就是镇住阵眼的所在.一旦被人移开.就意味着这阵被启动了.”

    修罗阵一旦启动.那就是人间炼狱.

    “难得你们这群人中还有一个聪明人.”一个怪异的强调响起.众人才发现林中多了一个黑衣人.他若不说话.几乎与桃花的枝干连为一体.旁人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许是平时不太说话.他的语速比较慢.腔调也有些奇怪.“这正是修罗阵.乃是数百年前.你们的开国女皇所创.修罗阵中.从无活口.如今用來对付你们自己人倒也恰当.”

    归晚吊儿郎当地道:“修罗阵中.从无活口.而今阵法已动.你想要给我们陪葬.”能找到这阵中阵眼所在的人.并不简单.何况他一手出色的隐匿之术.想來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才.为了杀他们.对方可真下得了血本.

    那黑衣人盯着了了禅师.缓缓道:“我來是为了传一句话.公主叫我转告李小将军一句话.小将军满门忠烈.当年乃父宁为国捐躯.令堂更是在城破之日自缢身亡.而今小将军是非不分.相助敌国.定会为先祖蒙羞.”这了了竟是当年洛泉国的将门之后.

    了了轻声道:“逝者已矣.何必再纠缠这些.况且百姓何辜.你们何必牵连他们.”他宝相庄严.眉宇间尽是平和之气.如同一朵摇曳在佛前的般若琉璃花.

    “这方圆百里都是洛泉的国土.这里住的也都是洛泉的百姓.他们为复仇大业献上性命乃是天大的荣光.能为公主尽忠更是他们的荣耀.”黑衣人的眼光如毒蛇.望着一眼归晚:“辛蔷薇.本來公主想与你共商大业.你既然不识抬举.我也只好送你一程了.”他这句话却是说给林序等人听的.这等时候点破归晚的身份.能叫他们起了内讧更好.

    归晚璨然一笑.面上并未有半分慌乱:“如此.我也只有谢过你家公主的好意了.”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吐字比之方才更加艰难:“希望你一会还会这般镇定.”

    归晚轻轻一笑:“可惜.你看不到了.”话音未落.那黑衣人蒙上在脸上的黑巾便被鲜血一点点地濡湿了.他所站的位置.正是原先放那块阵住阵眼的玄铁石的位置.玄铁石重逾千斤.性寒无比.更是打造上好神兵的原材.用來镇压这阵中的刀兵之气最合适不过.而今玄铁石已经被移开.这整个阵法的平衡已经被打破.虽则这黑衣人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阵眼.可到底是血肉之躯.修罗阵所暗含的刀兵之气疯狂地从他身边窜出.他已经被灼得重伤.

    自古以來沒人能逃得出修罗阵.是以.他是以生命为代价启动这个杀人的阵法.

    了了禅师的眼中闪过一抹黯然.那黑衣人尽可以早早启动阵法.他堵住阵眼.却只是为了说那几句话.说他愧对列祖列宗.

    “快跟我走.”归晚沉声喝道.领了他们就往一条路上行去.方才在说话的时候她并未闲着.而是观察这阵法中生门的所在.

    “噗……”又一口鲜血吐出.黑衣人唇边溢出一摸诡异的微笑.他知道.随着他的倒下.这片桃花林将会成为一个噬人的地狱.

    在归晚进京大比之前.泽云是一直跟着归晚的.他见识的自然更广些:“小姐.他站的位置是阵眼.”那个黑衣人为了传这几句话.自己代替了压阵的玄铁镇住了阵眼.才有了这片刻的安宁.若是有人.若是有人肯去填那个阵眼……

    归晚厉喝一声:“不许.谁都不许动那个歪脑筋.”她是第一次在下属之前如此疾言厉色.“你们多少人跟我进來的.多少人跟我出去.一个都不许少.听到沒有.”

    沒有人回答.他们是忠心耿耿的护卫.在必要的时候.即便是违抗主命.也要维护主上的安全.

    林序虽为她的话动容.却也觉得泽云说的.或许是唯一的办法.修罗阵.这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令人闻之色变的阵法.已经失传了上百年了.他们怎么可能闯出去.

    “此处桃林方圆三里.当年家父醉心兵法.佩服当年出云女皇的用阵之道.这个阵法正是依照女皇遗落的一个制阵图所建.”了了的眸光依旧清澈.仿佛.他要面对的并不是生死.而只是散步闲庭.拈花参悟.

    远远地看到黑衣人已经委顿在地.他已经气绝身亡.泽云脚步一顿.就要飞身过去.他就是死.也要堵住阵眼.给小姐逃生的机会.归晚冷冷道:“那是阵眼.也是死门.阵法初启刀兵之气并不如何利害.所以他能扛那么久.现在恐怕就是原先那块玄铁也未必能镇住这阵了.你过去立马会被撕成碎片.”话音未落.那黑衣人的尸体竟然生生地被无形的气流搅成了碎末.

    阵眼被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