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大怒不已.着人请皇上快些回宫.”
“既是病中还斩杀了三人.足可见母后并无大碍.”许真是母子缘分已尽.听得來报.他心中竟无一丝担忧.“如今朕政务繁忙.妃嫔们又体弱.怎经得住路途颠簸.”
那传令之人本还欲多加劝说.一摞公文却已压着桌边重重砸了下來.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得天子冷冷道:“挑几个得力的太医现行回宫去.那些在宫内留守的妃嫔们也随去侍寝.朕不信这宫里少了朕就过不下去了.”
见天子动怒.再无人敢劝.那靠近御台的老臣一摆手.只低声催促:“还不领了命下去.”
立于屋内的皆是重臣.亦是皇帝现今所倚重之人.那男子停了笔.只冷眼瞧着报信小厮慌慌张张退出去的样子.唇边啜了丝讥诮似的笑.“司马忠大人.你可也看到了.朕亲政已近七年.她却仍对朕百般指使.”
“现在尚欠些火候.”方才的臣子抬起脸來.肃穆的容颜上密布岁月沧桑之痕.“您对皇后.如今更要敬重才是.”
天子便不再说话.炉中檀香燃尽.发出一串噼啪声响.倒像是惊醒了这个蛰伏的夏天.内侍沙沙研着磨.狼毫尖上骤然结出的暗花.悄无声息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之上.
而历了这些事.现在后宫中最春风得意的依旧是宸妃.扳倒青鸾.便已让她大竖威严.昨日与家臣宴饮.她几乎坐在了天子手边.斟酒布菜都力求一一而为.仿佛还是初进宫时那般亲和谨慎.
在众人面前.丝毫不见她与皇后有半分隔阂.宸妃句句话都念及皇后的好.又以姐妹相称.反倒令秦氏不好发作.即便宸妃真逾矩一二.她也只能视而不见.
这日到皇后所居的潮汐奉阳殿请安.众人落座才不一会.便有内监奉命上前.只道皇上新得了几匹织金妆花绢子.难能可贵.极为上品.说是赏给宸妃娘娘挑选.因了玉芙宫沒人.才追來这里请示.
回话之中未有一言片语提及皇后.又特地追到了奉阳殿.其中关节明眼人一下便能瞧出來.皇后颜面大跌.却又不好发作.只一言不语地待那人回禀完了.
岂料倒是宸妃泠然变了脸色.倒扣茶盅发出清脆一声响.叱责道:“混账奴才.怎么这般不懂规矩.皇后娘娘在此.怎敢不分地位尊卑.”
她话中提到地位.秦氏瞬间变了脸色.然而额前珠花相拂.皇后抬眼之时已是含了一丝浅淡的笑意.面容变得如此之快.即便被谁留意到了.也只会当做错觉而不加细想.
“妹妹何苦与下人计较.皇上一向宠你.必是怎么吩咐他们便怎么做了.”复又环视殿中诸人.神色平淡如常.“再说朝凤宫应有尽有.又怎会在意几匹布锦.既是皇上厚爱.便呈上來让姐妹们开开眼吧.”
宸妃这才重新倚座轻笑.一面打扇吩咐了下去.不一会什锦镀银盘中盛着的上等绢子便被一一呈了上來.色泽几乎是天然染就.华贵中又不失典雅.虽绚丽夺目.却不让人觉得艳俗.众人目光皆被吸引过去.或是欣羡.或是渴望.都一一映在宸妃一双水眸之中.
“嫔妾听闻.这织金妆花绢子制作极为不易.要用六色或九色染就.有时甚至多达十八色.先取了圆金线织底子.再起上彩纹.同一匹缎子上间隔纹路需完全统一.配色却不能相近.”庄嫔咋舌.眼底已有倾慕之意.“仅这么一小匹.便要耗上半年功夫.”
宸妃闻言不禁莞尔.“这本也算不上什么.凌仙宫奇珍异宝的赏得多了.本宫倒看得乏了.”
皇后呷一口茶.用轻帕微微拭去唇边水痕.“看來皇上当真重视妹妹.自入府后便百般千般的宠着.当初只差那么一点点.否则如今坐在本宫位子上的变成了妹妹你呢.”
听得皇后这样说.众人心口皆是一悬.宸妃见她话及从前之事.亦是敛了笑.随手翻过一批樱桃红的布匹道:“依臣妾看.这颜色倒与娘娘合得很.娘娘肤色白净.却成日着那大红.绛红之色.着实衬不出娘娘俏丽來.”
“本宫何尝喜欢那些个老气横生的颜色.”秦氏目视宸妃.眼中一抹笑意却蕴得正浓.“只是身在其位.坏不得规矩.”
话说到一半.忽听殿外來报皇上驾到.一时众人皆纷纷起身行礼.天子单着了一身玄色袭龙逆水长袍.腰间别一块羊脂白玉.更多一份闲逸之感.他步入殿堂.双手扶起皇后.见秦氏颜笑落座.她人便也一一起了身.
天子举目见盘中绢布.便道:“朕赏的妆花绢子.宸妃可喜欢.”
“都是些极上乘的品质.臣妾爱不释手.”宸妃举眸轻笑.臻首轻摆间竟带出一抹雨后天晴之美.“谢皇上关怀.”
“臣妾正与众姐妹们说着呢.若论宠爱.宸妃当真是头一份了.”
听皇后这样开口.玉贵人也快人快语道:“这样好的东西嫔妾从前便只能在三处见到.皇后娘娘的朝凤宫.宸妃的凌仙宫.还有湘嫔的……”那一句戛然而止.她自知说错了话.倏尔住口.却终是跑了几个令人不快的字眼出來.
天子容色微沉.淡淡道:“湘嫔么.朕从前就是太宠她.才让她生出了这僭越之心.”
见皇上好端端的心情因旁人一句话便变了色.皇后斜睨玉贵人一眼.那女子亦是不敢再多言一句.眼看天子饮尽清茶.举止有匆匆之感.皇后忙转了话題道:“这样热的天气.皇上多坐一坐再走.”
“前殿尚有些事.朕也是得了空才來这看一眼.”微叹一口气.他食指与拇指轻掐人中道.“方才.裕晟自宫中來了.”
“十三王爷.”皇后暗自一惊.“皇上并未传召于他……”
“十三弟可是一心为太后.來谴责朕的不孝了.倒好像太后是他生母一般.引经论据的大费口舌.倒劳他费神.”皇帝提及幼弟.眼中只是分明多了一丝厌恶之意.他骤然伏低声音.反笑道.“他眼中哪里还有朕这个兄长.这个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