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镇纸落在地上.静和捂住额角.细细的血线从指缝间流下來.那猩红的颜色映在苍白到仿佛透明的手背上.鲜烈得让人心悸.
庆明帝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响.满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我打他了.我还真的打他了.
“皇上.”大理寺卿扑上來用身体挡住庆明帝.他压根就沒想到庆明帝会到这里來.更沒想到会为了个暗卫发这么大的火.他是个很老成的官员了.知道什么时候绝对不能发生什么事.尽管有时找不出更合适的解决方法.“皇上.息怒啊.暗卫待罪有锦衣卫协办.龙体有损才事关江山社稷啊.”
庆明帝呆呆的站着.然后被一群官员按倒在首座上坐下.透过重重的人群.他可以看见静和站了起來.一只手捂着伤口.在满脸的血迹中对她笑了一下.
沒有人能形容这种笑容.沒有人能描述出那其中包含的.充满了恨意、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的感觉.
……原來……她一直是恨着的.
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惹到她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能默不作声的记在心里.总有一天要给你报复回來.
哪怕仅仅只是一点正常人根本不会去注意的小事和细节.她都能默默的记着.付出巨大的执着和精力去记上好几年.不把帐算回來.她连躺在棺材里都不会安心
更何况是她心心念念着、沒齿痛恨着.恨不能要噬其肉饮其血的庆明帝莫天逸呢.
莫天逸盯着静和.清清楚楚的从周围官员们的叫嚷声中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声音:“……广选采女充实怀抱.臣等不过是仿效皇上的风流行径罢了.何必对……下如此重手呢.”
庆明帝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血脉在刹那间缩紧.然后猛地扩张.血流一下子都冲到脑子里.冲得眼前都一阵阵的发黑.
他猛地站起身.挣脱那帮老泪涕零的官员.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静和.就像抓一只小猫一样拎着她的脖子.在审堂血迹斑斑、脏污硬结的地面上一路拖到了门口.
大理寺卿都呆住了.刚要扑上去.李宽紧紧的拉住了他:“大人.不可啊.”
大理寺卿手足无措:“李公公.皇上这是……”
李宽快速的打断了他的话:“大人.您什么都沒有看见.”
大理寺卿一愣.
李宽的声音近乎于尖利:“大人.您今天什么都沒有看见.什么都沒有发生.”
大理寺卿从仓皇中找回了神智.愣了一下.然后跪拜下去:“臣……臣接旨.”
庆明帝走到锦衣卫大牢门口.守卫慌忙跪拜行礼.结果被皇帝一脚踢下了台阶.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不敢上前.只见皇帝拖着一个裹在青色袍子里几乎要咳断了气的人.几步走下台阶.几下解开了马绳纵身上了马.
小太监瑟缩着挨上前:“奴、奴才斗胆请皇上下旨.摆、摆驾何处.是否回宫.”
回答他的是庆明帝猛地一勒马缰.高高跃起的乌云盖雪差点踏中了小太监的头.小太监连滚带爬的抱着头跑开.只听马蹄声轰轰隆隆仿佛滚雷一般跑远.庆明帝已经消失在了官道喧嚣而起的烟尘中.
静和几乎要咳得缩成一团.马背不断的颠簸着.每一下都重重的加深了她的痛苦.好像要把她的内脏都从喉咙里颠出來一样.
庆明帝俯在她耳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广选采女么.”
静和扭曲着回了他一个笑容:“皇上当然是为了祖宗血脉、江山社稷着想.”
“不.”庆明帝说.“我就是想提醒你.我不想让皇后和东宫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其实庆明帝内心想的并不是这个事情.只不过现在他的心被怒火狠狠地烧着.说出來的话也就值直刺静和最关心的事物罢了.
静和想说什么.可是她说不出來了.庆明帝不想听到她说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顿时丧失理智的话.他一只手抓着马缰.一只手紧紧的捂住了静和的嘴.
乌云盖雪在广阔的官道上风驰电掣.路人纷纷惊叫着躲开.静和在庆明帝宽大的衣袍里无声的咳着.整个人蜷曲成小小的一团.
皇宫大门很快出现在他们面前.侍卫远远的就迅速打开了大门.一片人飞快的俯在地面上.整齐划一的高声道:“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回宫.”
“臣等恭迎陛下……”
乌云盖雪从他们头顶上一跃而过.重重的落到青石板地面上.然后马不停蹄的向苍梧殿殿的方向飞驰.庆明帝在离玉阶仅仅只有三丈远的地方猛地一勒马缰.乌云盖雪嘶叫了一声.高高扬起了半个马身.然后轰的一声落到地面.
庆明帝抓着静和.纵身下了马.这一颠差点要了静和的小命.庆明帝只觉得掌心温热.抬手一看已经咳出了大口鲜红的血.
“温静和.”庆明帝拉着静和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看自己掌心里的血.“你看.我很轻易的就能要了你的命.比掐死一只小猫还要容易.你要不要试试看.”
静和只看了一眼.低低地笑声笑声仿佛从她的胸腔里发了出來.
庆明帝狠狠的拉着她的头发.强迫她露出了细白的脖颈:“你笑什么.”
“……陛下何必用掐的呢.”静和轻轻地说.“您看.我这么脆弱.一个痨病病人.稍微少吃一点药就有可能会死……甚至在床上稍微娱乐一下您.都有可能随时死去……”
莫天逸只觉得心里有一把火在烧.
那一刻他相信.他是真的很想杀死眼前这个人.让他那张嘴永远也说不出來任何一个让人暴跳如雷的字句.
永远无法反抗自己的意志.永远无法伸出爪子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永远只能柔软的躺在自己怀里.乖乖的.听话的.娇贵而温顺.
庆明帝凑近了她的脸.这样一个姿态就好像真正的情人一样亲昵.要是给后宫里的女人们看见了.一定会嫉妒得发狂.
“静和.”庆明帝一字一顿的说.“朕很喜欢你的这个主意.”
他猛地扛起静和.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内殿金碧辉煌的精致装饰在异常浓郁的熏香下都仿佛模糊了轮廓.砰的一声庆明帝重重的把她摔倒在床上.然后抓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牙关亲吻自己.
静和啊的叫了一声.因为庆明帝在她唇角上重重的咬了一口.然后贪婪的吮吸着微甜的、温暖的血液.
“连你这种人的血都有可能是热的.”庆明帝咬牙切齿的说.“我还以为你已经修炼到沒有七情六欲了.”
静和扬起头.竭力伸出手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额角.就算是眩晕着的.她也仍然沒有什么痛苦的表情.声音和面容都是很肃淡的:“陛下的生辰快到了.”
毫不相关的话題让庆明帝的动作顿了顿.
“臣为皇上准备了一样贺礼.”
如果不是她说话的表情和声音都非常的正经.庆明帝几乎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了:“贺礼.你.”
静和慢慢的说:“我当日在苍梧殿养伤.闲來无事.聊以打发时间.当时出宫忘了带走.应该还在皇上的书案下暗格里.”
她说话的神态和语调都是很严肃的.庆明帝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还是慢慢的起了身.往书案走去.
……可能……可能她真的准备了贺礼……
毕竟两年的感情.也不是……这么小的年纪.也不会是铁石心肠……
高高在上的天子.在拉开书案下的暗格的时候.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
暗格里静静的放着一尺案牍.藏香熏了.散发出淡淡的、肃穆的轻香.
那是一本手抄的莲花经.
静和的字都是庆明帝一手教的.每个男人心里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绮思.包括亲手调/教自己喜爱的人.每一点每一滴都完全符合自己梦中的那个样子.包括穿衣、熏香、眼神、微笑、每一个小小的细节.也包括字体.
静和会写簪花小楷.只是因为庆明帝喜欢看而已.便手把手的让她练熟了.抄起來经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秀美婉约如同画中的女子一般.
庆明帝的声音都微微的发抖了:“你……你抄给我的.”
静和重重的咳了几声.点头道:“是.”
“……你亲手抄的.”
“是.”
庆明帝一页一页的翻过去.其实他不大看得懂.但是他仍然从头一直翻到了尾.一页都沒有错过.
静和问:“皇上.您喜欢么.”
庆明帝已经陷入了巨大的、轻飘飘的感觉里.他就像一个第一次被暗恋的人笑着注视的毛头小伙子一样.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紧张紧紧攫住了他的心.他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和话语來表达这种喜悦.这个时候.哪怕叫他跪下來.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跪來膜拜的.
他手足无措的点点头.说:“喜欢.”
静和从他手中接过那本经书.笑了笑说:“只是可惜了.”
她把经书摊开來.然后伸手去拿起床边半杯凉透了的茶水.当着庆明帝的面.慢慢的把水倾倒在了经书的纸页上.
秀美的簪花小楷立刻模糊了.水迹立刻洇进了纸里.那痕迹仿佛被眼泪打湿了的脸一样.
“……‘神鬼之事原本就是迷信迂腐的人才相信的.臣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跟着信起这些东西來呢’……”
静和淡淡的重复着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带着巨大的仇恨和凶狠一般迎面扑了过來.
突而庆明帝抬手把她手里的茶杯远远打飞了.然后一把夺过了经书.静和抬起头來盯着他.然后被重重一个耳光打得翻倒在了床上.
脸上疼得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火辣辣的感觉顺着神经蔓延开來.
“静和.”庆明帝拉着她的头发.几乎要满把扯断.静和眼底反映出这个男人的脸.因为愤怒和痛苦.几乎扭曲了本來的模样.
“你不是想死么.我偏偏……我偏偏就是不让你死.”
静和想偏过头.可以接着又一个耳光.打得她耳朵里一阵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可是奇迹般的.她竟然能从口型中立刻看出來庆明帝说了什么.他一字一顿的说:“我就是要让你活着.我就是要让你睁着眼睛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