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疯了.
这是皇宫中近來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据灵犀宫的婢子们回忆.那日倾城姑娘來后.不知何故.皇太女有两月余未曾迈出寝殿大门.夜夜得闻殿内传來凄厉哭泣.如同鬼魅阴魂.金吾侍卫奉摄政王旨意把守寝宫.保护皇太女安危.
这两月里前朝之事悉数由摄政王把持.宇文祁夜以其雷霆手段肃清萧氏党羽.力压诸侯蠢蠢欲动的野心.诸类手段一出.朝廷不少牵连官员纷纷落马.
因摄政王先前世家身份.大周开启任用世族门阀中幕僚门生入朝议政之先河.朝堂之上展现一派新气象.与此同时.日益衰落的宗室皇胄纷纷表示不满.一时之间朝廷闹得不可开支.直言摄政王假借皇太女疯魔之讯.实则幽禁了我.从而大弄权术.搞得国本社稷动荡.人心不安.
前朝闹得沸反盈天.我日日呆在灵犀宫中不曾踏出殿门.听着后宫人人饶有兴致地咀嚼着八卦.好不热闹.话題内容却不似前朝猜测那般.更多地是将关注点聚焦在了我与宇文祁夜的儿女私情上.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倾城姑娘走后从寝殿内传來陛下的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记得小时候在老家.深山里有一片梧桐树.传闻林中栖息着一只鸾凤.沒有人见过它的模样.不少打猎为生的人专爱在林中寻找这只百年难遇的灵鸟.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山里突然传來一阵嘶鸣.那声音盘旋在夜里经久不息.直教人胆战心惊.次日一早我才听阿婆说起.原來是有人捕获了鸾凤.那一声长鸣.是因为灵鸟被人生生折断了翅膀.”暖洋洋的日头底下.一名新派遣到灵犀宫当差的姑姑坐在墙角根下.对着一群围坐在旁的小宫婢讲着悠远的故事.“陛下那日的一声哭喊.竟比那鸟儿的嘶鸣更令人心颤.我不曾在灵犀宫中当差过.只知道陛下与王爷曾经是无比坚贞的一对神仙眷侣.令无数人艳羡不已.为何今日却形同陌路.”
一名宫女左右环顾.怯怯道:“姑姑有所不知……萧氏叛变之夜.王爷平叛大军來得迟.陛下以一人之力抵抗.眼睁睁地看着太上皇、皇上、太后、皇后、公主……一个个在一夜之间相继死去.王爷赶到之时.陛下腹中的胎儿已而不保……这天家的事向來无常.何况是如今坐上顶位的两人.怕是也会为了谁坐得舒坦些而起争端罢……”
“哎.自古以來.皇家子嗣间争夺不断.为了皇权兄弟阋墙.骨肉相残.更何况本是沒有血缘的两人.在真挚的感情.怕是在权势面前也会变味.如今你们看那个倾城.日日侍奉殿前.俨然成了王爷身边的红人.男人果真信不得.话本子上说的‘一生一代一双人’.我现在是不信的了.”又一宫女义愤填膺道.
姑姑笑道:“小小年纪.说这些信不信的还为时尚早.你未曾体验过.从何而來这些言论.恐怕就连身为当事人的陛下.也不敢妄下定论.您说我说的对不对.陛下.”
姑姑早已发现站在一旁听着她们谈论一脸出神的我.端直迎上了我的目光.微微展露开一个微笑.丝毫沒有其他宫人对我的忌惮与胆怯.
“陛下.您怎么出來了.”其余的宫女先是一惊.旋即变得不知所措.七手八脚地围了上來.聒噪的请安行礼与询问在我耳边嗡嗡作响.如同钻入了蜂穴.
“你们都先忙自己的去吧.陛下这里由我伺候着便是.”姑姑见我局促.一手挥退了吵闹中的众人.上前搀扶住我.“陛下.今日日头正好.老奴领着你在园子里转转罢.”
我略微点头.抬头望天.刺目的阳光射入眼里.教人头晕目眩.
“陛下怎么哭了.”姑姑掏出一块手帕.在我脸上轻轻擦拭.见我沒有反抗.淡淡笑了笑.“许是这阳光太耀眼.陛下在寝殿中呆了那么久.一出來怕是不习惯罢.”
我转头看她.双眼紧盯着她.分明是始在我身边伺候的新人.却令我感觉莫名熟悉.
“你的老家.是在凤鸣山.”
我突如其來的询问令她一怔.旋即轻笑:“公主还记得.”
这一声“公主”似乎与我间隔了数年光阴.已有许久不曾听闻.如今记得我是公主的.寥寥数人.昭元已死.历经三千婆娑.沦为疯癫囚徒.
“净慧师父.你怎么來了.”不是疑问.我平静地开口.“朝露寺中的姑子莫非也都嫌你抠门.联合起來换了主持.不过你來皇都.这抠门的毛病再保留下去.怕是也会遭人嫌弃.”
听出我话语中的调笑.净慧并未在意.只说:“我來这里可不是因为自己走投无路混口饭吃.若不是有人求我.我宁愿日日呆在凤鸣山中吃我的白菜萝卜.”
“这世上能想起來去求你的恐怕只剩一个人.而能让你愿意离开凤鸣山的.也只有那个人.师父.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我是不是应该唤你一声‘慧妃娘娘’.”看着她.我缓缓开了口.说出这一番话语之时.我与她二人面上皆是意料之中的表情.只是言罢后.回想起前尘种种.我不禁感叹原來命运早已在关键的地方系好了死结.
“如今皇宫中沒有娘娘.后宫佳丽三千.皇室玉牒中却不曾出现过‘慧妃’这个封号.公主还是唤我师父好些.或者.也可以同九儿一般.喊我一声‘娘亲’.”
她的声音里带着我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暖.“娘亲”二字.从她口中而出.冲破了我被迷雾团团包围的心智.一阵暖流涌过.让我沉默在了原地.蓦然失笑.
“你这疯病看來是好了.害我來时一直牵挂不已.我估摸着你是在装病.行之如此以博取同情.小公主.你想与我回凤鸣山吗.”
凤鸣山……我的思绪随着她的话语飘向了远方.那是我日夜魂牵梦萦的地方.白雪覆盖苍茫大地.在那里我看不到一丝肮脏污秽.在那里乌云遮挡不住漫天星辰.我想起了在山中无忧无虑的岁月.我与芝芝终日里在佛龛前打盹.夜里与星奴偷溜出寺院寻找流星.午夜梦回之时.窗外的白月光里总会传來婉转动人的箫声.再次入梦.我会回到年少时.那时的我未曾拥有一切.也从不畏惧会失去所有.
“想.但是我不能.”我说.“留在这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在等一个人.曾经我让他等了我许久.今日.换我等他.”
净慧笑:“原來你还未勘破.”
“五蕴六度皆是虚妄.如何勘破.我本是凡尘俗客.如今沾染上一身罪孽.怕是想回也回不去了.况且.我已无脸回去面对星奴与芝芝.”
净慧点头:“我懂你的意思.这等.或许是三日.或许是三年.或许根本沒有尽头.他让我问你.你如今还信什么.才使你依旧如此执拗.”
我笑.反问她:“师父.你不是也信命吗.我信命.命中注定有他.所以逃不过.所以只能坚持到底.”
一阵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初秋的林木开始凋谢.墨绿的树叶上爬上一层层枯黄.仿佛再一阵风吹过.便会悉数飘落.
夏日消退.长安晒起了秋老虎.暑气竟比往日闷热.夜里我深感不适.抚上额头一探.滚烫的温度令我周身打起了冷战.胃里一阵恶心涌上喉头.顿时呕了一地.想是中暑.我唤人进殿.黑暗的寝殿中床头散发出幽冷麝香.令我舒畅了些许.
“陛下这是喜脉.”前來诊脉的御医在我手腕上探了半晌.喜笑颜开道.一边说一边准备向外室走去.“恭喜陛下.天佑大周.快去通传王爷.陛下终于为我大周怀上了龙嗣……”
御医话音未落.只听“嘶”地一声.如同毒蛇过境.一道殷红鲜血自他颈间动脉喷涌而出.飞溅开來.沾染在了我的双颊.
“啊”我猛地叫出声來.手中还握着那柄祁夜曾亲手插在我鬓间的金簪.血珠顺着簪子滑落在锦被上.泅染开深浅不一的猩红花朵.
外室众人闻声冲了进來.为首的是恭毅郡王与宇文祁夜.御医倒在血泊中.似还有一口气在.不停地抽搐.我一手举着金簪.浑身瑟瑟发抖.惊恐地望着众人.
“我……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都给我滚……你们都想杀我.……滚.滚啊.”我抱头拼命喊叫.似乎想要摆脱什么.满室浓郁的血腥直教人作呕.
“陛下.是皇叔我啊.”恭毅郡王先一步上前.却见我周围全是斑驳血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陛下这是怎么了.御医说了什么.让您这样.”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面对无数双质问的眼睛.我一时间束手无策.只能不停地摇头.突然我身侧的床榻陷下去一块.旋即我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抬起头.祁夜正紧拥着我.一手轻轻取过我紧握着的金簪.鲜血顺势流在了他的手上.
在众人面前.他紧紧抱着我.在我耳边低声说:“沒事.不要怕.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