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静地望着他.双眸微眯:“我自己的事.你为何要多问.”
“你的事.”祁夜反问.伸手扣住了我的下巴.缓缓逼视向我.“如若这当真只是你自己之事.我又何须如此动怒.高息月.为何你要如此折磨我.如果你当真不想再怀上我的骨肉.那么你此刻便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沉默在他的话语落下之后.无声地吞沒了我们.
“时至今日.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祁夜.其实你早已清楚.我若再怀上你的孩子.会是怎样的结果.”良久.我注视着他.眉眼幽幽.
祁夜薄唇紧抿成一条线.避开了我的目光.问:“怎样的结果.”
“我不会让我的孩子走上这一条埋葬了无数人性命的长路.那王者的宝座.不属于我.亦不属于你.我不会生下他.更不会让他成为如我第一个孩子那般丧命于权欲争夺之下的冤魂.”
祁夜叹气:“月儿.国不可一日无君.”
“那便交给宗室嫡亲.”我眼神中闪过一丝希冀.“你曾说过.这江山唯有贤者能够胜任.”
祁夜一瞬不瞬地紧盯向我.半晌.问我:“那你告诉我.我算不算贤者.”
再一次的沉默降临.我突然明白一个词语.叫做“心怀鬼胎”.
夜里.四九奉宇文祁夜旨意前來询问是否需要再为我补办一场婚礼.看着端直跪在地上的四九.我第一次懂得原來曾经至亲之人会在一夜间与我变得疏离.
“为何要再补办婚礼.”我问.“你回去问问摄政王.在他眼中难道上一次因为他的离开便什么都不作数了吗.”
四九:“启禀陛下.王爷如何想.奴才无法猜测.奴才只來征求陛下意见.还望陛下不要为难奴才.”
我不禁冷哼出声.眉眼间尽是嘲讽.“看來你如今在宇文祁夜手下办事.倒甚是妥帖.本宫近來政事缠身.无从考虑婚事.你让他下个月再來请示.”
四九抬头看我.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拱手俯身行礼道:“是.奴才遵旨.”
偌大的紫宸殿中悄无声息.每个人进出皆是垂首静悄悄地走过.沒有一丝声响.夜幕低垂.一点点在大殿内蔓延开來.我高坐在殿堂之上.看着三三两两人群经过.却让我感受不到一丝气息.在他们眼中.我成了那个令他们畏惧的存在.
“公公留步.”迂回的走廊上.我喊住了四九离开的背影.几步走在了他的面前.“公公來我紫宸殿一趟.好歹是曾经的老人.难道不准备喝杯茶再走.”
四九听闻.道:“王爷等着我去冷宫看望倾城姑娘.不便于陛下的地方多做叨扰.奴才谢过陛下好意.”
我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四九.良久.还是卸下了生硬客套的语气.终于将心中疑问问出了口:“四九.为何今日我们会变成今天这样.”
四九面上恭谨的表情闪过一丝松动.道:“陛下.您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整条命都是您的.不知陛下为何还要在乎这些.陛下千金之躯.与奴才相提并论.实在是折煞了奴才.”
我盯着他.问:“你还对当日我的话语耿耿于怀.那不过是情急之下保你之策.我若不狠厉一些.以你的脾性.又怎会说走就走.还是说.你当真信了我与长生苟且之事.”
“长生已死.陛下瞒我瞒的好苦.如今一切死无对证.陛下说什么.奴才便信什么.这是四九做奴才的本分.也是奴才对陛下的尊重.”
我心头沒有來地一紧.不知该说些什么.
顿了好一会儿.四九开口:“陛下.当日我告诉你机关位置.你趁乱逃脱之时为何不带上碧妧.”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问題问住.仿佛心口一顶沉睡的古钟被人狠狠敲醒.一时间晃晃悠悠.悬在了半空.我为什么不救碧妧.为什么.那样的情况下.以我之力能不能让碧妧与我一同逃离焚天火海.
我陷入了无声的思考.四九观察着我表情的变化.良久.叹气:“陛下是忘了还是回答不出.需不需要奴才帮着陛下想想.曾经那一碗要了碧妧腹中胎儿之命的藏红花.”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问出口.此事我与芝芝瞒的甚好.虽后來也让菁兰知晓.但沒曾想会遗漏了四九.“见不得人的丑事.本宫不提也罢.”
“原來在陛下眼中这只是一桩丑事.可是对于碧妧來说那意味着什么.陛下难道不知道.陛下从一开始便不想让碧妧诞下先皇的龙子.那日找奴才带您前去含元殿.陛下究竟是为了保护碧妧母子还是想借刀杀人也未可知……陛下.您每日坐在紫宸殿的高位上.可曾安稳过.”
四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口.双手不自觉开始颤抖.拼命咬着牙.想让面上的表情看起來不那么扭曲.只能抬头望着夜空.远方皓月当空.清冷银辉倾洒在一碧万顷的沧河水面.泛出迷离波光.
“你现在进了摄政王府.一切可还安稳.”良久.我问.
四九:“王爷心里住着我家早已死去的公主.王爷安稳我便安稳.”
“对.她死了……”望着夜空.我感叹道.“死在凤鸣山.死在剑门关.死在凉州城.死在含元殿……一次一次.她活着.却早已死过千万次.”
如今这副皮囊里装得是谁.或许早已面目全非.我与宇文祁夜.千百年后.或许谁也认不出谁.
“放我出去……”
“我要见皇上……皇上……”
“呜……呜……”
… …
午时幽暗的月光透过破败的房梁投射在冷宫布满青苔的石墙之上.渗入骨髓的惨怖.映出一片阴森的寒意.空气中满是潮湿与发霉的味道.混着浓重的腐烂与血腥气息.
走在崎岖歪斜的路上.间或有一两个披头散发、形容疯癫的女子闻声跑來.“皇上來了.皇上來了.”身后金吾卫立马上前挡护.手中长刀折射出潋滟寒光.吓得几名女子登时四下逃窜求饶.“不是皇上.是妖女.妖女來了.”
几名冷宫女子不停地呼救并挥舞着瘦骨嶙峋的手臂.声音凄厉.带着哭腔与呜咽.她们口中的疯癫话语使得气氛陷入一种微妙的状态.一侧的金吾卫观察了好一会儿我面上的表情.请示道:“陛下.如何处置这几个废人.”
我回忆了片刻.适才刀光映亮脸庞的一刹.我似乎看见了蘅若.那双幽怨中透出不甘的双眼我一直记得.即使在望着我的短短几秒.也掩饰不住心底刻骨的恨意.
“既然你说她们是废人.那便让她们成为真正的废人罢.刘统卫.若夜里做了什么噩梦.千万记得是你一时失言害了他人.怨不得旁人.”我一边说着.一边往更幽深的屋内走去.表情淡淡.“动手罢.”
转身回头之际.凄凉的月光照得整片屋宇又明晰了几分.耳朵里传來刀剑起落的声音.微弱的呼救飘荡在幽深似海的宫墙中.将月光染红了几分.
“月光光.心悲凉……”深处的屋内传來一阵清亮的歌声.让立在门口的我不禁蹙起了眉头.歌声戛然顿住.这时.一名女子的声音从门内幽幽传來.“公主.你终于來了.”
推门而入.倾城素发披腰.端坐在茶案旁.周身纤尘不染.与冷宫周遭的一切都极不相称.却又无比和谐.
“本宫信守承诺.因之今日便來了这里.你若不习惯此地.那本宫便为你另觅去处.宫中早已容不下你.出宫之后你若怕再受突厥贺兰操纵.本宫可将你送往南方安度余生.”
倾城听闻.忽而一笑:“公主这是要打发我走.”
我挑眉看她:“不然你认为本宫能赏赐你什么.继续让你在宫中过着妃嫔荣华富贵的生活.还是赐给你殡葬那日沒有交到你手上的三尺白绫.”
“公主想将我送出宫.难道就不怕吗.”
“怕.”我起身看她.“若是害怕.放你在何处本宫都会怕.既然饶你一命.你又何须多言.趁着本宫还未改变主意.你最好珍惜机会.”
“有些人追求安稳一声.有些人习惯随波逐流.可这些都不是倾城所想.倾城颠沛流离.早已习惯在绝境逢生.若是公主为我安排好了后生.怕是我如何也会辜负了此番好意.”
我闻之亦笑.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就不想知道若你辜负了本宫的好意.本宫会如何惩罚你.”
“你不会.”倾城道.“你放我走.不过是忌讳我在宫中.忌讳我与九爷走得亲近.但如果我告诉你一个我与九爷的秘密.怕是你今后只会听从我的安排.”
如此放肆而张狂的话语从倾城口中缓缓吐出.柔媚的笑容在投射进暗室中的苍白月光下分外刺眼.我盯着她.就如同盯着一粒毒药.颤抖着伸出双手不知究竟该不该服下它.
“那便说來听听.”
“公主.倾城想成为大周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