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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剧变

    “你说什么.”方才从祁夜说出的那一番话语.任凭如何我也不会相信.甚至害怕再从他口中听闻任何讯息.不过短短月余.长安为何会变成如此境地.

    裴十三镇重地点头.担忧地看着我:“太上皇日夜服食丹石.如今早已神智不清.四皇子匆忙登基继位.萧氏独揽朝政.朝廷重臣悉数洗牌.往日与之抗衡的宗室势力遭到打压.奇怪的是皇上竟然性情大变对摄政大臣萧崇炎听之任之.我能被派到凉州來守城.还是托了七姐贵妃娘娘在圣前说情.”

    我听闻之后默了默.避重就轻地问:“矣筠当了贵妃.那皇上可曾立后.”

    十三犹疑片刻.点头之时不由地面露轻色:“当今皇后沒有一点比得上七姐.好像还是宫女出身.如此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逍遥侯与祁夜在门外议事而归.听闻十三与我肆无忌惮地讨论前朝与后宫之时.斥责道:“少翊.如此口无遮拦.天家之事岂容置喙.”顿了顿.逍遥侯又看了我两眼.“公主.夜已深.今天是你与将军大喜的日子.我与小儿打扰多时.也该告辞.”

    送走逍遥侯与十三二人.我独自回到洞房之中.一顶盖头还未被掀开.桌上红烛已经快燃至尽头.

    摄政大臣.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权势足以让其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拥立景泓登基.遣返沉瞻回归燕国.萧崇炎今日能将景泓送上最高帝位.也注定了景泓的皇位将会坐得颤颤巍巍.宗族遭迫.下一个开始倒霉的便是往日与萧氏作对的门阀世家.宇文祁夜自方才出门议事之后.至今未归.

    镇国公含冤入狱.淑妃赐死璇玑塔.长安风云突变.我心神不宁地在房内踱步.头上金簪摇晃.作出凌乱声响.

    门口响起脚步声.我连忙收起自己的焦虑.端直地在榻边坐好.过了良久也沒见人进來.我叹了声气.掀开头帘一角.只见菁兰正恭谨地站在我面前.手中捧着一套素净的衣衫.“公主.将军今夜恐怕不能來了.时候不早了.您快洗漱完歇下罢.”

    拆发卸妆.这一顶红盖头至始至终沒有等來掀开它的那双手.铜镜中我双眉已有几分凌乱.恍若远山风雨吹拂.透露出双瞳中难掩的疲倦与哀伤.我不知枯坐了多久.洞房之中灯火通明.喜烛换了一根又一根.我的心连同这个屋子明亮了又黯淡.

    婚礼还未进行便已经结束.一切都归于了平静.沒有人再敢劝慰教我赶紧歇息.何况这一夜起伏辗转.我早已沒了睡意.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 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 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 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 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 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 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

    我双目放空.低声吟唱着这首早已烂熟于心的童谣.耳畔突然传來一阵箫声.低回婉转.在夜色里无根地飘浮萦绕.与我的歌声相和.教人莫名感伤.

    我起身走到了窗前.祁夜静静地站立在窗外梨树下.身上还穿着成亲之时的喜服.大红刺金的锦绣长袍在微凉午夜中变得黯淡晦暗.一柄长箫握于手中.漆黑双目神色莫测地看着我.

    这样陌生的眼神与曾经他带我前往武烈祠之时如出一辙.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与他之间相隔的距离不只是一堵砖墙.我有一种预感.我和祁夜会从今夜的一波三折走向一条路的两端.

    “我在等你.”站在窗下.我勉强让自己看起來轻松愉悦.“镇国公定能逢凶化吉.阿弟……皇.皇上不会冤枉良臣.你不必担忧.”

    祁夜打断了我:“宇文一族落难.皆是因我而起.我此刻前來与你告别.你在凉州等我.待我回到长安处理好一切.一定回來亲自向你谢罪.”

    “不要.”我脱口而出.“这次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走.曾经是谁说过.要与我共进退.一起面对风雨人生.”

    祁夜叹气:“是我.但是.小黑.现在我不能.”

    我身子一震.他说他不能.从來沒有那句话比它更令我心痛.我压抑住内心无数不安的想法.执拗道:“你不愿我回长安.是害怕我见到如今面目全非的宗室而伤怀还是担心被宇文一族牵连.如果是前者.昭元早已无牵无挂;如果是后者.高息月甘之如饴.”

    “你什么都不懂.我宁愿你什么都不知道.小黑.乖乖在凉州等我.如果你想回长安待事成之后我便來接你.只要你愿意.自那以后我会每日陪着你.”祁夜说道.从怀中取出了我送他的同心结递上來.“这枚同心结你先存着.有了上面的貔貅扳指.你在边塞地界无人敢动你分毫.”

    我沒有伸手去拿.恨声道:“宇文祁夜.你总想安排好我的一切.却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你能给的一切.但你有沒有想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盯着他幽深双眸.停顿了良久.道.“高息月不愿做一无所知的妇人.每日守着空闺盼着夫君的归來.我要做站在你身边与你同进退的那个人.进则风霜刃逼.退则万丈深渊.但高息月无所畏惧.”

    这一番话语从我口中说出.掷地铿锵.祁夜的目光在一瞬间迸射出慑人的光亮.旋即又恢复了寻常.我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里逐渐流逝.却有一个声音在我心底不断呼喊.让我血液开始愈渐沸腾.

    半晌.祁夜开口:“那你可知.这个与你并肩的人.他到底是谁.”

    我被他的话语怔住.宇文祁夜四个字早已深深铭刻在我的骨血之中.即使隐约察觉出他身份的复杂.我也从未认真追究.或许是潜意识中早已有了些许端倪.未曾细想.大抵是來自内心深处的胆怯.

    小九.宇文祁夜.重九.贺兰寂口中的“高家小九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看我沉默不语.祁夜嘴角勾起一丝苦笑.缓缓开口说道:“我出生后不久.母亲被人拉至刑场当众施以腰斩之邢.父亲一怒之下与害了母亲的兄弟发生争端.乳娘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我一路逃亡.在祁连山中被镇国公救下.我出生后还沒有赐名.父母便先后双亡.只有一个小名‘重九’.”

    凄凉的月光下.他的脸庞被映照出一个苍白无助的轮廓.仿佛在一刹之间变为一个孩童.

    “当年镇国公动了恻隐之心.却不想这善心却将他害得如此下场.我深感有愧于宇文氏族.此份恩情不能不报.当年父母被害.如今我也该讨回一个说法.小黑.我将话说到此处.你懂了几分.”

    “对啊……你出生在重阳……离白露时节好近……”我低头喃喃自语.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他正迫视着我的目光.在他咄咄的目光之下.我无处可逃.迟疑了良久.方才颤抖开口:“高家小九爷.真是你在西凉时的自称.”

    祁夜点头:“遇上你的那一年我的身世险些败露.镇国公冒着被诛灭满门的风险将我送往西凉.为我换了身份重起了‘宇文祁夜’这个名字.夜将盛而未歇.镇国公总说他忘不了白露宫变那夜.我的父亲与你的父亲兄弟之间兵戎相见.皇宫一夜之间变为血池炼狱.漫长的黑夜仿佛永远沒有尽头.”

    他的话语让我不禁联想到当时情形.不可数计的无辜生灵的鲜血漫过宫墙.成为兄弟之间权力相争留下的永不可磨灭的罪孽.

    “遇见你时.我本以为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为了你.我试着放下心中仇恨.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贺兰寂当日所说的血海深仇你可还记得.我无法背叛我身上背负的宿命.更不能忘记体内流淌的血液.如果你与我一同回到长安.便不再是并肩面对.你和我.终究会变成敌人.”

    我不停地摇头.拒绝去接受他话语中传递给我的讯息.却见他盯着我.目光如同一匹等待捕杀猎物的狼.“还是说.你愿意抛却一切跟随我.那时面临你的便不再只是风霜刃逼与万丈深渊.只要我们走错一步.等着我们的就是万劫不复的修罗地狱.”

    我像被人当头浇下一桶雪水.心中陡然惊凉.十指深嵌入掌肉之中.关节处开始泛白.我紧咬住颤抖的下唇.不让他察觉出我内心的挣扎.祁夜说的沒错.我可以义无返顾地跟随他.可是我身上流淌的血液告诉我不能.因为一旦我背叛我肩负的命运.等着我的便是永不超生的修罗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