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阴沉，北风怒号，将道路两边栽种的树木刮得东倒西歪，这才是上午九点多，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颇有几分夜幕降临的感觉。
白沙至延陵的省道上，两台挂着省委车牌的黑色的小汽车在省道上一前一后地飞驰着，后面的那台黑色的奥迪车上，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他转头看向窗外，轻轻地叹息一声：“这天呀，怕是要变了啊。”
中年人身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身上的西装是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做的范思哲西服，脖子上系着一根大红的领带，他摸出一颗烟递给中年人：“赵伯伯，我早说了，就不用麻烦你送我去了，你不听，这下好了，恐怕我们还没到延陵就要下雪了。”
他的声音一顿，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打火机，送到中年人面前：“搞不好，你老人家要在延陵过夜了。”
中年人就着年轻人手里的火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看了一眼年轻人：“长勇，你难道不知道这次我不来的话，部里还会让别的副部长来送你的，这一次赵部长可算是很给你面子了，既然如此，我自然要抢着来了，好歹也能落你一个人情不是？”
这中年人自然就是江南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兼江南省人事厅厅长赵明录，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自然就是去延陵市黎阳县安宁乡赴任的朱长勇。
朱长勇帮赵明录点燃香烟，又分别给司机和他的秘书发了一颗烟，自己才点燃香烟吸了一口，笑道：“赵伯伯，你这话说得，就好像我的人情能顶什么大用似的。”
“行了，你小子的人情顶用不顶用以后再说，反正你要记得今天是你欠了我一个人情。”赵明录嘿嘿一笑，满意地吞云吐雾起来，作为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是人事厅的厅长，他比很多人都清楚朱长勇父子的能量。
卢东来为什么要先用王焕勇去延陵当先锋，显然是顾忌朱长勇背后的贺家的想法，让朱明诚去延陵趟地雷，朱长勇肯定心里会有意见，如果因此惹得贺家不高兴，卢东来反而会因小失大。
“赵伯伯，今天你亲自送我去延陵，我真的很感激你。”朱长勇低头吸了一口烟：“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能帮上你什么忙，我一定义不容辞。”
赵明录呵呵一笑，伸手拍了拍朱长勇的肩膀：“长勇，有你这句话今天我就满意了，非常地满意。”
朱长勇苦笑一声，抬手将香烟塞进了嘴里，掉头看向窗外。
当两台黑色的小车抵达延陵市委大院的时候，二零零四年的最后一场大雪终于降临了，延陵市委书记王焕勇亲自率领延陵市委常委们在市委办公楼前恭候赵明录的大驾光临。
虽然两人都是正厅级，不过赵明录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兼省政府人事厅长，此来是代表省委组织部，代表着省委，整个延陵市委班子自然不敢怠慢。
一番寒暄之后，王焕勇请赵明录到市委会议室，赵明录在会议上简明扼要地讲了几句，无非就是省委对于下来挂职锻炼的干部非常重视，希望几个下派挂职的干部也要多看多学，努力提高自身的综合能力素质之类的云云。
当然，省委省政府这次下放延陵的干部只有三个，朱长勇去黎阳县安宁乡任党委书记，另外两人一个是省教育厅的一个副处级干部，下来去某县担任分管分教卫生的副县长，另外一个是省农业厅直属机构省乡镇企业局的一个干部，也是去某个县担任副县长。
王焕勇作为市委书记在会议上表态，一定认真执行省委的指示精神，对省委向延陵输入新鲜血液表示感谢，并表示一定会关心好照顾好挂职干部，为他们提供舒适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云云。
朱长勇注意到延陵市长霍英来在整个过程中很少说话，只是脸上始终洋溢着一股镇定自若地笑容，这是一种长时间掌控一切积累下来的自信，这种不是刻意装扮一下就能体现出来的气质。
这个霍英来只怕是个很难缠的对手，王焕勇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呀。
会议结束之后，接下来的自然是吃饭，延陵市委在市委招待所热情地款待了赵明录一行人，接待省里下来的领导，招待所的上上下下自然不敢怠慢，招待所的经理亲自充当了服务员的角色。
就餐选在了一间房，分成了两桌，朱长勇等下来挂职的干部跟延陵市委的一些部门领导一桌，王焕勇，霍英来等人陪同赵明录一桌。
领导们入席之后，王焕勇搓搓手，看着赵明录笑道：“赵部长，天气太冷，是不是上点白酒让同志们喝两口暖和暖和？”
赵明录微笑着点点头：“好，那就上一点吧，不能过量，大家喝两口暖和一下身子就行了，过量就不好了。”
“赵部长放心，肯定不会过量。”王焕勇呵呵一笑，转头向招待所的经理吩咐一声：“上飞天茅台吧。”
那伺候在一边招待所的经理看了一眼霍英来，见霍英来没有反应，就小声地汇报道：“报告王书记，茅台已经没了，是不是换其他的酒？”
就在这时候，走廊里似乎有人在大声叫唤着服务员上茅台，王焕勇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去。
赵明录也是眉头一皱：“没酒就算了吧，工作时间还是不要喝酒的好。”
“赵部长，天气太冷了，还是让同志们喝两口暖和一下身子吧，而且，那几位挂职的同志下午还要去各自单位呢，暖和一下身子的好，别给冻坏了。”
霍英来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赵明录：“既然没有茅台，就支持一下咱们延陵的本地企业吧，上咱们的延陵醉吧，虽然名气不大，不过比茅台酒都不差的。”
赵明录铁青着脸没有说话，王焕勇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霍英来回头瞪了一眼招待所的经理：“还不吩咐下去上菜！”
经理慌忙低垂着脑袋走了出去。
朱长勇看着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他心里清楚，霍英来之所以来这么一出，十有八九是做给自己看的，而且，同时还能当着赵明录的面狠狠地打击一下市委书记王焕勇，这样的机会霍英来肯定不会错过。
的确，有了梁正东这个省委排名第三的副书记，作为梁正东亲信的霍英来自然不用对省委组织部过于恭敬。
酒菜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王焕勇第一个向赵明录敬酒，他这个市委一把手在全部的市委常委面前吃瘪了，不过，这场面的戏还得继续演下去，这不仅是对省委组织部的尊重，也是对他自己屁股下这把市委书记的椅子的尊重。
席间的气氛渐渐地被调动起来，常委们似乎没有看到刚才那很不愉快的一幕，一个个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朱长勇他们一桌自然没那么多的讲究，朱长勇跟延陵市委的接待干部也喝了起来，跟另外两个下来挂职的干部也喝，的确是天气太冷，喝点白酒下肚，浑身顷刻间就热乎起来，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热乎。
平日里的酒席，领导们多少都会讲些段子，虽然不见得是带色的段子，却也差不了多少，不过，今天似乎领导们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倒是朱长勇他们这一桌的气氛起来了，这一幕较为怪异。
其中跟朱长勇同桌的还有延陵市委的副秘书长席隆，他看朱长勇喝得很开心，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大声地问：“小朱书记，我们这延陵醉的味道如何？”
“这个延陵醉真不错。”朱长勇似乎有些醉了，浑然忘记了房间里还有延陵的市委大佬们在，他摸出一颗烟点燃吸了一口，随手将香烟盒扔在桌子上，那淡蓝色的盒子上中央特供四个字分外的刺眼，下放还有四个红色的小字，首长专用。
赵明录抬头一看，略一沉思，眼睛里就迅速地闪过一抹赞许之色，王焕勇的目光触及烟盒上的汉字，心头就是一跳。
“我说了，我们的延陵醉不错吧，虽然是我们本地酒没有茅台那么大牌子，没那么出名，不过，对于我们延陵来说，它的味道比茅台更好更适合我们延陵人。”
席隆呵呵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朱长勇，目光触及朱长勇有些凌乱的眼神，心道，卢东来就让这么个孩子来延陵，就让霍市长紧张起来，不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么？
他的声音一顿，接着说道：“小朱书记，你说我们延陵醉和茅台是不是比茅台更好？”
赵明录闻言眉头一皱，他不认识席隆，不过这家伙显然是霍英来的人，这个问题问得太毒了，朱长勇既然是来延陵上任的，如果说延陵醉不如茅台，自然就不能获得延陵人的认同，虽然延陵醉不如茅台这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说延陵醉比茅台好，岂不是又一次在王焕勇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谁不知道王焕勇来延陵就是卢东来的意思，现在你们一个派系的人都在说延陵醉比茅台好，岂不是让王焕勇大大的没了面子。
朱长勇眼角的余光瞥见席隆眼神里的冷嘲，心头冷哼一声，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不着痕迹地把特供香烟塞进西服的口袋里，笑道：“席秘书长这个问题就显得太没有水准了，这茅台可是国宴用酒呀，总书记呀，总理呀，他们招待外宾用的就是这个酒，难道说他们的眼光还不及你席秘书长？”
席隆勃然大怒，却又不好反驳，他没想到这么个小东西居然如此狡猾，难道真的敢说总书记这些中央首长眼光不及自己？
朱长勇却呵呵一笑：“当然，我也不是说延陵醉不好喝，否则的话，我刚才也不会喝那么多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会觉得延陵醉比茅台好。”
“茅台不管味道如何，却是我们国宴的饮酒，代表的是国家的尊严，是民族的荣誉，那是只有够资格的人才能品尝出茅台的美味。”
朱长勇呵呵一笑，摘下嘴唇上的香烟，低头弹了弹烟灰，看也不看席隆一眼，笑道：“至于席秘书长，你也跟我一样的凡夫俗子，只配资格喝延陵醉的人，又哪里来的资格品评这国宴用酒？”
他说的虽然是茅台呀，延陵醉什么的，不过，谁都知道朱长勇说的茅台是意指王焕勇，延陵醉意指霍英来，而且，朱长勇话里话外的意思说的很明白，暗示延陵人只知道有市长，而不知道有市委书记，在现在的体制下，市委书记才是一把手，王焕勇不管能力如何，他能来延陵任市委书记始终代表的是省委的意志。
这话也有暗示屋子里其他市委常委的味道，在作出各种决定之前，还是要想一想各自的前程为好。
王焕勇的脸上迅速地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来。
厉害，厉害呀，赵明录心头暗暗赞叹不已，对于自己坚持来送朱长勇来延陵的决定，暗爽不已，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如此老到，假以时日那还了得！